穆归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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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食,务必看置顶。

【天刀OL/威白威】霜雪覆黄沙

*全文重置一发完结<(。_。)>
*文笔废,逻辑死。
*BL向,无差。
*高亮!!!太白初恋单箭头慕情,以及慕情还是死了。跳坑谨慎。触雷慎入。
*又名作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到了一起系列。
好了走起。

一、
秦川是块灵地,八荒之一的太白便立于此处。那日少年自九华游历一遭回归终年覆雪的秦川,白衣快马好一番意气风发的模样。
“嘶——不下山尚不觉得,这一回来却是冷得直抖。”江檩雀把脸埋进衣领绒绒的裘毛里,将手浸入盆中热水,长长呼出口气。九华那地方可暖和得多,乍一回到这冰天雪地的地界,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门口的师兄倚着门框歪头瞅着远游回来的师弟,看见他这幅德行不免嗤鼻嘲笑:“瞧你这出息。”
“呸,改天就趁叶城哥你刚洗了澡的时候给你泼一身冰水,看你还能耐。”被嘲笑的当即寸步不让地言语还击回去。这话倒确实颇有威胁,自幼时入了山门起,江檩雀捉弄师兄师姐乃至师父的各种把戏就从未断过。相较而言,这听起来颇为恶劣的孩子气做法已算是好的。
“你可别介,我怕了你了还不成?”
叶城连忙摆了摆手,给江檩雀瞧得直乐,转口又问:“大哥呢?哎我听说你们都带了相好回来?”
“可不是就剩你还没着落。”叶城咧开嘴嘲他,“掌门留师兄有话说,说是有要事。”
“平日里都说大哥资质平平,没见怎么想起来过,这什么事又找上他了?”
“谁知道。不说这个,你头次下山,玩得还开心?”
这一句话却让江檩雀神色变了黯然。本还都挺好,只是不曾想竟见证了孟家的灭门惨案。这着实不是令人能再高兴得起来的事,已然听说此事的叶城也觉了不妥,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我是说,见着什么有意思的人没?”
“喔……一位气质绝佳的美人前辈,好像是叫明月心?还有‘蔷薇剑’燕南飞燕大侠,和一个神威堡的闷蛋子。”江檩雀擦干了手,将还温热的手掌贴在脸颊上,一个一个地数起来。他神色变得也是快得紧,几句话前还阴沉着脸眼下就好似没事人一般,当真快比得过翻书。
“你说燕大侠?”
燕南飞同他一遇恶人便花魂绽放的蔷薇剑早已是名闻江湖,显然比另外两人更能让叶城升起兴趣,也更容易让他引出更多话题来。
然而对于江檩雀来说却并非如此,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二哥的话,心里头却琢磨着那个神威堡来的闷葫芦。那日在水榭对阵雷家老三的时候这位太白少侠险些阴沟里翻船,得亏突然杀出来这么号人,一杆长枪一拦一挑便化去了那来势凶猛的招式。
瞧着神威的招式都是大开大合,人也是精壮有力,江檩雀倒是真没想到这神威的还懂这些以巧化力的招数。人不可貌相,况且到底神威堡一直戍守边疆,实战的经验可要丰富得多。他叹口气,却突然记起件要事来。
“糟了!嗨瞧我这记性!”
“怎么?”叶城给他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我忘记问那闷蛋叫什么了!”
这一忘没准以后都没机会知道,偌大的江湖想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简直难于登天,或许再想找他得去神威堡问问先前去了九华的是他们堡里哪个。想想这路途绝不算近,去一趟大漠要遭不少罪,自个儿跟人家也不过一面之缘无甚深交,江檩雀只好遗憾感慨一番就此作罢。
如此忘记问救命之人姓名的事免不了又被叶城好一通嘲笑,气得江檩雀最后跑去跟他大哥吴子冀告状才算了结。至于那之后少年又捉弄过叶城多少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不过正如世人所说那般世事难料,奉师尊之命下山追查青龙会一事的江檩雀一路打探着消息辗转来到江南,在攻打被青龙会收买的十二连环坞时竟又瞧见那个手持长枪背负长弓的神威堡闷葫芦。
“哎哑巴,不欠你了啊!”
刀剑铮鸣出鞘的声音猛然响起,扶着长枪勉力支撑身子的李业臣诧异抬头只见得一身白衣的年轻剑客吐气收势,缓缓归剑入鞘。那人回过头来笑着打趣他,李业臣这才认出这位在危急关头出手相助的少侠,却是不久前在九华时自己救下的人。
江檩雀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的话少得过分,但不招呼一声又觉得有些不顺当,干脆就叫了他哑巴。紧接着他就瞧见对方剑眉皱起,坚毅的脸上鲜明地露出了不悦来。
“李业臣。”神威堡的闷葫芦这么说。
既没道谢也没寒暄,江檩雀觉得有些无趣,倒是也意识到自个儿刚刚那称呼不怎么好,讪讪地报上了姓名伸手把人搀起来。
仰面倒地的敌人胸膛上赫然是一道利剑刺出的剑伤,从伤口便能看出江檩雀这一剑干脆利落又狠厉果决直击要害,却同他人的面相极不相符。
李业臣重新打量一番这人,少年面容清秀,还带着些初入江湖的稚嫩,面上的笑容干净明朗,白衣轻剑意气风发的模样。如此一人出手却这般狠厉,这样的认知让李业臣一时有些难以做出合适反应。他一个不善交际的木头疙瘩,琢磨半晌最后还是作罢,别人如何同自己何干,又哪有什么必要非给出个反应来。
“哑……呸,李师兄,这十二连环坞的贼人凶狠,你我二人不如暂且结伴,也好有个照应。”江檩雀眼下倒是没他那么多的念头,只嬉笑着跟人提议。相逢即是有缘,何况二人还遇见了两次,江檩雀心下觉得这缘分颇为有趣,不妨再延续上一阵子,没准儿最后还能成个朋友。
师兄师姐们都说行走江湖靠朋友,眼下或许不失为一次结交良机。李业臣虽说是个闷葫芦,人倒是善良耿直,江檩雀并不讨厌他。
“嗯。”李业臣依旧不多言,但好在也没拒绝。
“不是我说,李师兄你是怎么健康地活到这么大的,闷成这个样子。”
“……我会说话。”

二、
虽是两人作伴一路上互相照应,闲一会儿还能逗逗闷子,这一战打得到底还是不可谓不辛苦,然而厮杀奔波许久末了也没夺回《铸剑残篇》,李业臣显然对如此结果十分不满,沉着张脸连原本对江檩雀的零星回应都消失不见。江檩雀其实也沮丧得很,大费周章的最后还没能达成目的,只是他不喜欢在明面上过多表现出来,坐在客栈厅堂里两口酒下肚脸上愁容便已经散尽,转而试图去把李业臣逗开心起来。
“你说这唐师兄也是个奇人,那么大的人了还如此贪玩。我看有他带着,水龙吟定是个自由自在的好地方,日后若是加入盟会我便要入这水龙吟!”江檩雀说得豪情满志的,意气昂扬面颊也带上晕红,李业臣打眼儿看过去还以为他是三杯倒的酒力此刻已经开始说醉话。可这人分明的双目清明,眸光闪动着似是有星子落入眼瞳般蕴满了灵气。“哎,李师兄,这天下四盟,你想入哪个?”江檩雀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显出极为好奇的模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另一边的人瞧。
饶是李业臣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声来的闷葫芦也禁不住他这么个看法,有些尴尬地咳了声,稍稍错开视线:“帝王州。”
“我还以为是万里杀?”江檩雀眨巴着眼,伸手够过酒壶给彼此杯子里又倒满了酒,“燕云不是万里杀的地盘?何况不是还说韩堡主的女儿跟离盟主定了婚约,我当是你们同万里杀更亲近些呢。”
“莫提此事!”不过是闲着找些话头,然而预料之外的,李业臣这个塞外杀敌寇江南斩青龙出生入死不曾退却分毫的硬汉子竟然被这么句闲话惊得变了脸色,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将话题就此打住。
江檩雀暗说该不是自个儿不知何时一记闷棍下去把这葫芦打炸了口,怎的突然就这么大反应,但又抵不过自己的玩心,分明地看出了对方的避讳却佯作不知:“却是为何?这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怎么还不让提?”
也不知李业臣是不是真看不出他那点坏心眼儿,年轻人连连比着手势让江檩雀噤声,待到对方终于会意点头时才长叹口气,闷头饮尽了杯中酒才又开口:“这亲事,师姐不答应。”
“嘿,你们可真有意思。”
江檩雀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摸摸鼻子把酒灌下肚,一时间竟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话题可聊。两个人对面坐着自顾自地喝闷酒,什么话都不再说,不知道李业臣是不是乐得清静了,总之江檩雀是被闷得不行。
喝闷酒总是很容易便会喝醉,若是比酒量李业臣这种在边关长大打小就跟着群大老爷们儿拼酒的自然要比江檩雀强得多。虽然都传说太白弟子擅饮,可酒这东西江檩雀实打实的没机会多沾。至于喝到醉,今儿也是他生来头一回。
神威堡的闷葫芦原倒也真没多想过他酒量不行这么一茬,等意识到同伴难得的安静了好半晌抬起头来,才发觉这人早已是醉眼朦胧,竟还毫无自觉地继续自斟自饮。
“……别喝了。”
“啊?”江檩雀晕晕糊糊地把眼睛从酒杯转到李业臣身上,再慢悠悠垂下去,好半天才理解了对方的话后便直摇头,“我不。”
“你醉了。”李业臣有些头疼,不求喝高以后能乖乖听话,就是老实趴着睡也好过借酒撒疯的,偏偏这样酒品好的不多,而江檩雀正好不是。
“平时在师门我又抢不过师兄们,你别管我,让我过过瘾。”
“不行。”
酒杯被人劈手夺走的时候江檩雀才又抬起头来,横眉冷目地瞪着李业臣,见对方迟迟没有将酒杯还回来的意思嘴角一瞥当下就委屈地要哭出来:“你还我!我师尊都没这么对我过!还来!”
酒喝多了情绪起伏夸张的李业臣见过不少,说翻脸就翻脸一句话的功夫就要哭起来的他们戍边的汉子里可见不着这种,谁要真是这德行准要被笑话许久哭包之类的。而江檩雀的话更让他深觉无可奈何,这人在师门里是被怎么宠大的,十七八岁的人还跟个小孩一样。
李业臣叹了一声,趁他撒泼没注意把杯里酒倒掉,再把酒壶也揽过来,这才把酒杯递还到他手上。
“这才乖……”江檩雀满意地接过来,却还没等笑开就又变成愁眉苦脸的,可怜惜惜地看李业臣:“没了。”
“被你喝完了。”
“嗯……”
少年恹恹地趴在桌子上,酒杯抓在手里头,想扔但又舍不得杯里那点酒气。这模样实在可怜得紧,恍惚间李业臣还以为面前是个被双亲抛弃的无助孩童。像个流浪街头的小狗崽子一样,师兄们以前做的比喻放到现在他觉得实在再合适不过。
“李师兄……话那么少跟哑巴没什么区别你知道吗?我就老是想叫你哑巴,多合适……是吧哑巴……”
可怜?李业臣盯着面颊通红的江檩雀额头青筋凸起。可气还差不多。他没搭话,只觉得自个儿是被这江南花红柳绿的迷花了眼方才才会觉得这说话专捡人不爱听的说的家伙可怜。
“哑巴?师兄?李师兄?”说话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毫不自知地连声唤他,直到对方终于回头爱答不理地应了一声,立即又眉眼弯弯地朝他笑了起来。这人笑起来干净明朗的又带着些乖巧,着实比他说话让人喜欢。“咱们这算是朋友了吧?”
李业臣本是不想搭理的,可看他笑那么开心又觉不忍。想想这人到底也并不招自己厌烦,反倒闹腾活泼得颇为有趣,他最后点了点头,却也有些拿江檩雀没辙的无可奈何在里头:“嗯。”
“嘿,那你就是我下山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我哥哥叫我多交朋友,你是第一个,以后还会交到第二个,第三个……”
江檩雀扳着手指头数,不知道数朋友跟数饺子是不是一个效用,没数上几个他就一头栽在了桌上睡死过去。李业臣看得直摇头,把酒壶里的酒喝尽叫来跑堂的结账,随后像是拎小鸡一样提着这个醉鬼回了客房。
到底是习武的人,江檩雀看着瘦可其实身上肉是紧实得很,提起来也颇有些分量。李业臣一手拎着他一手抓着长枪,一时竟生出想双手颠一颠看哪个更重的冲动。这一颠没准儿江檩雀就得摔着,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手,回到自己房内把人往床上一扔,转头出了客栈寻了个僻静地练功去。
等到醉鬼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日上杆头的时候。这位太白弟子是否像前朝李太白一般醉梦里成诗没人知道,但酒剑仙料想他是肯定当不成了。江檩雀扶着额头坐起身迷迷糊糊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喝进肚,清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冲散开,这他才算清醒过来。
把这屋里头打量一圈,确定了不是自己的客房后他下意识思索起昨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最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喝醉了酒这一事实。好在昨天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李师兄作伴,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江檩雀心里头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暗说长辈们跟师兄们说的倒也有实话,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师兄……”他转头看向坐在桌边正在读信的李业臣,嘴巴张开又闭合迟疑半晌,最后终于决定先关心一下这位把床让给自己的大善人:“你昨儿晚上怎么睡的?”
“在这。”李业臣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现在坐着的桌边的地方。
“呃……对不起。”
“抓紧梳洗,回去收拾行囊。”
对于常年戍边的人来说这一晚完全称不上难熬,李业臣也全然没有在意。然而江檩雀却没太能理解他这话,还以为这人心有不快叫自己抓紧走人,眨巴着眼睛直到发现李业臣早已收好的包袱正摆在桌上才意识到自己想偏了。“去哪?”他一边下床一边问道。
“东越。”李业臣把手上唐青枫的来信递给他。

三、
东越是个好地方。东越的女子个赶个的美,还有天香谷中貌美如花的师姐师妹,比那谷中花海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檩雀絮絮叨叨地跟李业臣念了一路东越的好,归根结底都还是在不停夸东越的美人们,直到快到了地方才终于打他嘴里头漏出来个人名,慕情。
听起来是个可爱姑娘,李业臣暗忖着,终于在这话题上接了口:“喜欢她?”
“不不不!”江檩雀被他这三字的问句惊得连连摆手,却又难以自控地双颊泛红,眉眼中也透出柔和笑意。“我那是倾慕,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非分之想,不要用这么浅薄的形容来玷污这份感情……”
这番解释还不如不讲。不需李业臣发表看法,江檩雀自己都没底气再胡言乱语下去,转头往道路旁边不住打量,最后瞧着茶摊上正忙活的俏茶娘露出称赞神色:“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嗯。”喜欢个姑娘而已,何必装得像个好色之徒一般来掩饰。李业臣向来认为评点女性相貌之举有失礼数,加上平日里一心修武对女色不甚在意也无暇在意,江檩雀这番举动着实让他难以理解。
慕情确实是个可爱的姑娘。几番接触下来李业臣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又另添了一条,确实是个江檩雀会喜欢的姑娘。来自太白的年轻剑客对慕情的称呼一路从慕姑娘到情儿姑娘再到最后干脆而亲昵的情儿,那双本就充满灵性的眼睛在面对她时更是晶亮有神,甚至于只是谈起她,江檩雀都会露出眉飞色舞的模样。
还涉世未深的少侠是真喜欢这个干净善良又不失大胆的可爱姑娘,何况她还曾救了江檩雀一命。
“以后我让你多救几次。”所以与我一同行走江湖可好,不然我又怎么有机会让你来救。江檩雀有许多想说却未敢说出的话,无一不是已张开了口却又梗在了喉头难以做声。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人碰到这事偏却笨拙而畏首畏尾,说话都是说一半藏一半,盼着对方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却又怕被听出。
但他说出那样一句玩笑,绝非为了让慕情用自己做交换来保全他性命。
“我要去,你不用拦我。”
“危险。”李业臣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交给曲盟主。”
“她是为了我才会被抓住,我怎么可能不去?”
“……你留下,我去。”
归根结底这事李业臣也免不了责,若是他当时在场,同江檩雀联手或许还能有机会三人一起杀出来。只是那时他们应下了一位太白师兄的委托,而师兄与美人间江檩雀自然选择后者,于是只好李业臣去为其寻人,却不想本以为很快便能解决的事情竟生出诸多枝节耽搁许久,待他赶回时早便已迟了。
“李师兄你到底明不明白?”江檩雀被他气得发笑,于情于理自己这次都非去不可,哪有什么替不替的说法。
他江檩雀惜命,贪生,向来是能多好好活一天就赚了一天的性子,但从不怕死。何况眼下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了保护自己陷入危险,若是不与曲盟主一同前去赴约,他都不知日后该怎么承认自己是个男人。
李业臣自是说不过这执拗脾气,坚毅的脸上显出些约摸是无奈的愁色。身为沙场男儿他自有一腔热血蕴于心胸,可怀有热血不等同于明知无谓依旧白白牺牲性命。江檩雀想什么他又怎会不懂,只是那钟不忘他二人联手都讨不到半分好处,即便去了也不过徒增拖累。
罢了。再要开口时他抬眼却直直地望进那双被愤怒急切充斥的眸子,那眼底深藏着的惶恐无助蠢蠢欲动地隐现。李业臣低叹口气,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绕了个圈改了个意:“我陪你。”
从在东越相见时,或许是从更早的杭州初遇起,一直到最后东越海滨,江檩雀的眼中脑中都再容不下别的姑娘。即便再加上个李业臣到底也还是没能救得了她,海岸边景致优美的地方多出了座孤零零的坟,埋着那个可爱的姑娘,也葬了那些稚嫩青涩的情思。
曾慕多情,多情还应笑我。
江檩雀呆站在墓前,突然很想看看杜鹃花开满山坡是个什么模样。让她心心念念的景色,定然很美。
那日江檩雀在海边呆了许久,先一步回来的李业臣见到他跌跌撞撞地扑进客栈大门时早已是夜幕低垂。李业臣本是怕他在人前不肯显露悲伤郁结在心,却不想这人回来时一身的酒气,早就已经喝得连头脑都糊涂不堪。
便是借酒消愁也没这样没酒量还硬喝的。李业臣一时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庆幸江檩雀还能找得到路回来,摇摇头想把他搀回房去。
“师兄,慕情她……”然而江檩雀只顾抱着他不撒手,头埋在李业臣怀里。同自己般高的堂堂男儿此刻却像极了被抛弃的孩子,软弱无助地缩在仅有的庇护之中,李业臣不由心软,抬手抱住他,安抚地轻拍着他的后背。也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情绪失控至此,江檩雀的身子微微发抖,连带声音都在颤抖着:“师兄……我喜欢她,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就没了啊,师兄……”
李业臣全然不懂如何安慰别人,尤其是对方悲伤至如此程度。他带着江檩雀回到房间,一路上江檩雀不停地念叨着,反反复复都是那些还没来及表露的青涩情愫,他只好时不时地应上一声,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若是说节哀,此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絮絮叨叨了许久大约是累了,依旧抱着同伴不肯松手的年轻人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不再说那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话,只不停地叫着李业臣,缩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喊着“师兄”。
李业臣便一声一声地应着,直到最后实在被他叫得烦,按了按这醉鬼的脑袋,拧着眉头,强自压下拔了他舌头的冲动。“我在。”他这么说,语调里也带了些烦躁。
“师兄……”江檩雀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瑟缩在老鸟羽翼下的雏儿,在李业臣额角青筋凸起时终于说出了新的内容。“师兄还在,我还有师兄。”
“……嗯,还有我。”李业臣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垂下眼,轻轻拍着他,“睡吧。”

四、
李业臣是个闷葫芦,感情上也确如他表现出那般迟钝得厉害。迟钝到满脑子里都是江檩雀讨论的话题也多是关于他,却依旧没发觉什么异样。即便这人再跟自己贫嘴耍坏也不觉厌烦,他甚至于有些移不开眼了,这个师弟高兴的模样比下酒菜要更能引起他的酒兴。
若要算起,大约这转变是从江檩雀在东越喝醉酒那晚开始的。
慕情去世之后平日里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变得萎靡不振,偏偏又非在人前强颜欢笑,显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同他相熟的几位师兄师姐都不免担心,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像这样的坎,还是只能自己过。
只是李业臣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更多了些。江檩雀自己也喜欢蹭在李师兄跟前,因为李业臣那个闷葫芦不会多过问他现在是不是好过了些。逝者已去,这道理他还是懂的,只是还要点时间把她从心尖上放下,安置一隅。
李业臣却总在想着他那日酒醉后的话。
“我还有师兄。”
在江檩雀的心里头自己究竟被摆到了什么位置,这是李业臣原先从未想过的问题。只是从听了这话之后他便一直绕不过弯来,大概对于江檩雀来说他是远超一般挚友兄弟的存在。他想不明白,却觉得那样的江檩雀让他心疼得厉害,想要把这人用力抱紧在怀里,将所有令他伤心的全都拦在外头。
那日柳扶风给曲无忆做香囊赔礼,被叫去帮忙的李业臣却也被师姐塞了一个进怀里。
“这是给江檩雀的,他的事我也都听说了,希望这香囊能让他觉得好过点。”柳师姐虽是一贯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女儿家,论心细也非一般男子能比。“你跟他关系最好,所以再麻烦你一次帮我送给他,作为感谢以后有用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业臣看着手心里的杜鹃花香囊,素白的颜色跟江檩雀的衣裳倒也相配得紧。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走在回去路上却不免犹豫不决。按李业臣的念头——虽说是对逝者不敬,可他近来总难以抑制这样的想法——所有一切有关慕情的事,都能从江檩雀脑中被清个干净才好。
“师弟你,莫非是喜欢上了他?”正在闷闷地兜着圈子转的时候偶然遇见了同在杭州的百里研阳,要说在帝王州最能为人排忧的便得数这位五毒祭师,李业臣也就同他稍稍说起近日这些个繁碎念头。却没成想百里研阳沉思过后竟给出这么个回复,莫要说李业臣,就是百里师兄自己也被惊了一跳。
但依着李业臣的情况,他也只能想出这么个解释。“毕竟我也有心上之人。”百里研阳说,末了叹口气:“只是,你与他同为男子,眼下这情形,只怕……”
只怕难能有什么果。
李业臣思索良久,琢磨着还是当做今天没问过百里研阳。他把香囊交给江檩雀时看到对方一瞬亮起又转眼暗淡的目光,心里头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却又只干巴巴地告诉他是柳扶风做了托自己送他。
“师兄,”江檩雀紧紧握着香囊,低垂着头,“你会一直在对吧?”
“……嗯。”
“那就好。”少侠扬起头露出个笑脸来,他笑得还有些勉强,却藏了些安心的意思。
李业臣拍了拍他肩膀,想说点什么张了嘴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感情上的事他总反应得很慢,临到了跟前才恍然记起自己不该让这份心意叫江檩雀知道。
“师兄?”
“没事。歇着吧。”李业臣随口敷衍过去,转头却看到被随手丢在桌上的信封。那上面有着帝王州的印记,他拿起来拆开了读信,内容不长,却让他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儿去。
“歇不成啊,再说我已经歇了这么久……师兄?怎么了?”
江檩雀还正说着玩笑话,忽瞧见他如此严肃的神情,不由得心觉不妙,停下了话头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叶盟主在召集人马前往九华,要攻打血衣楼。”
“……水龙吟也才通知了一样的事。”江檩雀闻言脸上笑容都散了去,手搭上李业臣的手臂,那神情与其说严肃不如说是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师兄,”他说,分明是极其无赖的话,直盯着李业臣的眼睛里却是极可怜的祈求神色,“我不去了,所以你也别去。你说了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李业臣并不明白他究竟又在想什么,江檩雀这般神情确实令人不忍,可要求未免也太过无理了些。“别耍性子。”年轻人只当他小孩脾气又上来,非要弄出什么折腾事,沉吟片刻到底也只是回了这么一句,抬手在他发顶揉了揉。
“我不管。什么青龙会我本来就没兴趣理会,我也不想再因为他们失去谁了。反正我不去,你也不能去,我们离那群疯子远远的。”
“你不想报仇?”
跟江檩雀说什么大义都是白费口舌。太白剑碑上刻着执剑行善毕生所求,江檩雀也就是每日做功课念上一遍,真正能理解的却有限。他只管自己好不好,自己在意的人好不好。至于青龙会做下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残害多少无辜性命于他而言没什么意义,四盟对抗青龙会也同样是在杀人,无外乎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总归也改不了本质。
江檩雀的是非观念模糊得很,同他面上显出的不尽相同,但李业臣毕竟对他太过熟悉。他只能用慕情来提醒江檩雀让他绷紧了神,这个人若是真能安于中庸无为倒还算好,怕只怕一念之差便步入歧途。李业臣不希望有同他兵戎相见的一天。
虽然用这样的方式,对他们两人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什么好处。负面影响反倒要来得厉害的多。
“那就我去,你别去。”江檩雀闻言神色立刻变了黯然消沉,垂着头整个人一瞬间便萎靡起来,静了半晌才咬着牙狠狠挤出这么一句,抓着李业臣的手又紧了些,分毫不肯再退让。“我不想看到你也出什么意外。”
料想这句也不过是出于兄弟情谊远非自己对他那般的喜欢,李业臣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心口一阵揪紧。神威的年轻将士盯着他,眼眸稍稍暗淡几分,最后合了眼睛把他拥进怀里。
“我不会有事。”
“……说好了,师兄你不许说话不算数。不然,不然我……”不然怎样呢,说不理他未免太小孩子气了些。江檩雀想说那就不要他这个不守承诺的师兄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来。入了这江湖之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又是他第一个朋友,又陪他一起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江檩雀总觉得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深一层的理由,但他想不出,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
“我不会。”
江檩雀还死命想着说辞,李业臣却已经应了声。就算江檩雀不拿他怎样,他也一样会尽力去信守诺言,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江檩雀。

五、
李业臣答应得干脆,可江檩雀到底还是从唐青枫那听见了他最不愿听见的消息。帝王州人马恐遭了埋伏困在血衣楼总坛里进退不得,江檩雀在外围救下几个帝王州的人,问起来却要么不认得李业臣,要么不知道他在哪。
而李业臣终于真正见到了江檩雀那日在连环坞所使的剑法。迅捷,果决,狠厉。一式回风落雁剑锋抖动所及之处尽是敌人致命要害,那人从血衣楼杀手中杀出时身上白衣被血渍沾染得斑驳污浊,却在看到李业臣安好的瞬间利刃归鞘笑颜如花。
“师兄你哪受伤没?”
“没。”李业臣确实没什么事,相较之下反是江檩雀满身满脸的血显得更为狼狈。他抬手帮江檩雀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就看见对方挂着眼泪的笑脸,跟那双像是映着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哭包。”
“哭包就哭包。”
李业臣少有的调侃被江檩雀直接无视了去,他一把抱住李业臣,头埋在他肩膀哭得说话都呜咽着不清不楚。被抱着的人低低叹口气,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怕什么,我答应过你。”
“你连我都打不过,我怎么不怕?”
“……”
论功力二人其实不分伯仲,只是相较李业臣满溢着名门正派的正直的枪法,江檩雀的剑法却更偏向于灵活诡诈,而不尽如寻常人所知的太白剑法那般飘逸潇洒。江檩雀这话李业臣自然不服,可二人切磋比试确实是江檩雀赢得多些。
这一句话出口难得在人前显了温情的李业臣立时脸又黑了起来,然而江檩雀此刻并看不见他神情,只顾抱着他不肯撒手。
“哎,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让他们血衣楼的都看了笑话。”唐青枫在旁边摇着扇子看热闹,眼瞅着帝王州水龙吟的盟众都开始转往这二人瞅,有些好笑地提醒道。“你们这兄弟感情啊,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盟主。”
江檩雀闻声松了手回头朝唐青枫行上一礼,脸上还挂着没来及擦的眼泪却笑得安心而满足。李业臣却是听出这水龙吟盟主话里有话,有些尴尬地偏开头干咳两声。他主意打得好好的,再多喜欢都藏起来不叫江檩雀知道,也不能让旁人起疑,然而一旦见着面了就根本克制不住,连一向刻板的面容都柔和了几分。这般明显怕是有心人早都已了然于胸,却只有江檩雀像是没心肺似的始终不觉。
这二人连唐青枫也看得直摇头,红叶一合往江檩雀脑袋上敲。他这下自然也是兜着力道只为调侃戏弄,倒真没料到李业臣毫无征兆地一抬手把那扇子给拦了下来。“你还真疼他。”唐青枫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展开扇子慢悠悠地扇起风。
“血衣楼未破,唐盟主当以要事为先。”
“你还从未跟我说过这么长一句话。”在李业臣那讨了个没趣的唐盟主离开之后江檩雀抱怨道。这人总是个小孩脾气,什么事都能计较上一番,李业臣早习惯了他无理取闹,干脆地也就没搭理。
他衣服上的血蹭了李业臣一身,这事儿李业臣还没来及同他计较呢。
此役最后以唐青枫叶知秋联手击败血衣楼主和青龙会龙头老七作为结果告一段落。然而连江檩雀自己都没想到,这进攻血衣楼之战,他竟是一战成名。
独身仗剑杀入血衣楼重围,剑法凌厉诡黠,一身白衣被血衣楼贼人的血染成了真正的血衣。外面传得神乎其神沸沸扬扬,李业臣却正在屋里头看着这位风头正劲的少侠直皱眉头。
江湖上只传江檩雀在血衣楼杀进杀出武艺高强,可眼下他正露着满身的刀剑伤给天香的师姐上药,姑娘拿着瓷瓶刚把伤药撒上伤口他就龇牙咧嘴得直倒吸冷气。
“还好伤得都不深,万一伤及筋脉,以后不能再使剑都还算轻的。”师姐仔仔细细地给他处理着伤势,嘴里的话不乏责怪之意,“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就会舞刀弄枪,都不知好好珍惜着自己。我看,你那衣裳哪是被血衣楼贼人的血染的,分明都是你自己的血。”
“师姐教训得是。我不也是一时心急,盟主跟我说帝王州人马遇险,我又寻不见师兄下落,心里头一急哪还顾那么多。”江檩雀讪笑着给自己辩解,仰头看见李业臣皱着眉头板着脸,暗自稍稍思索一番随即朝他做了个鬼脸。果不其然对方的严肃神色立时松动缓和,却不知为何又别开了脸去,再回头时已经重回了一张冷脸。“师兄,你这么凶没有姑娘敢喜欢你的……哎嘶——”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人李师弟可没受什么伤。到底你担心人家还是人家担心你啊?”
天香的师姐没好气地放下药瓶,把他的伤都一一包扎裹好,拍拍江檩雀的头站直身,回头跟李业臣交代几句好好给他调养着。李业臣点头应下,却没想她又转过头跟江檩雀开起玩笑:“哎你看,李师弟多喜欢你,还不把自己照顾好让他少操点心。”
“是,是。”
江檩雀连声答应,与之截然相反的李业臣一言不发,端过桌上茶碗慢慢地喝了口茶,脸上表情被茶碗遮了个干净。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这倒也没让另两人觉出什么异常——如果不是江檩雀与他太过相熟又正巧在看他。李业臣不怎么喝茶,因为他不懂茶又不想浪费了这些个好东西,而茶碗之上他那躲闪的目光更是显然在掩饰些什么。少侠眼光暗了暗,穿好了衣裳把师姐送出屋。
“师兄,我招你烦了?”
李业臣一时怔愣,他不知道江檩雀怎么突然这么问,但料想是自己的什么举动让他会错了意思。“不,没有。”一向嘴拙的人辩解起来更显了笨拙,他本意想让江檩雀不要多想,却怎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了些。
“没事的,师尊传信叫我回师门去,过些天伤好我就动身……我知道自己一直在添麻烦,以后不会再麻烦师兄了。”江檩雀显然把李业臣的话当成了敷衍,轻飘飘地摆了摆手,还不怎么能走稳路却强自露出个笑脸晃悠悠地从门口往回走。
“回去?”
“师尊说我持剑之姿不端,心性不正,仗君子之剑使阴狠之技,败了太白门风,要回去受罚。”
“……我与你同去。”李业臣叹口气。江檩雀到底为什么误会他嫌了厌烦他没那脑子去琢磨,但这人要回山门领罚,还是因为自己才会遭这么一劫,不管怎样他也不能放着不管。
“不用,我也不想老是让师兄心烦。”
江檩雀即使难过的时候也会笑,全无破绽没心没肺的那种。但李业臣知道他难过,因为他眼睛里头没什么神采。偏偏他这模样比直接表现出的可怜更让李业臣心疼得厉害。
“我不烦,我喜欢你……”他说,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是什么感觉他终于也有了体会,“不是,我……”
“师兄?”
江檩雀瞪大了眼直盯着他,像是还没能反应过来然而实际上脑内早已千回百转。他本想问怎么闷葫芦师兄也会胡开玩笑了,可李业臣慌乱掩饰的尴尬失态模样让他把话硬生生从嘴边憋回肚里。这不是玩笑,是情急失言,傻子也该看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李业臣喜欢他,只有他自己一直把这当作玩笑话。江檩雀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真傻了,才会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二人只是远好过旁人的兄弟情义。
“师兄你……”
“当我没说过。”
被强硬地打断了话头的少侠一时间更不知该如何回复,李业臣的语气坚决到不容商量,可江檩雀料想这绝不是他所期盼的结果——连江檩雀自己心中也不希望如此。这样的认知让江檩雀感到慌乱,他大概知道自己在对这个同自己朝夕相伴共渡危难的人期望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妥。
两个男人,谈什么喜欢说什么情爱,世俗不认的见不得人的事。何况江檩雀心里头还有个已亡人没放得下。那样撕心裂肺的疼还没消退干净,这片随时都会亮出獠牙夺人性命的江湖让江檩雀忌惮不已乃至于恐惧,紧绷的精神至今依旧草木皆兵不敢松懈。若是再有一次,他怕自己脑内这根弦要断掉。
但至少现在他还没资格去跟李业臣说什么保护,不如说一直都是李业臣在费尽心力照顾着他——而同时更容易面临危险的也是李业臣。
“不,不是……师兄你……”江檩雀断断续续地说着,此刻他已经彻底笑不出来,双手按住李业臣肩膀结巴着说不成话,好半晌才发觉似乎自己的举动有所不妥。他连忙收回手,目光躲闪着不敢与李业臣相对。“让我,让我想想。我需要想一想,让我再想想……”
江檩雀少有这般惊慌无措的模样。李业臣一瞬间险些脱口一句对不起,却又觉得此刻自己什么都不说或许更好些。那天李业臣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怎么从江檩雀房里出来的,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的,以至于彻夜难眠。
而那天过后江檩雀却像是完全忘记曾发生过这么茬事情,一如往常的笑盈盈的模样,跟在李业臣后头师兄师兄地喊着没个消停。
他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回复李业臣,而后者恰好也不会直接往最坏的方向上猜——到底李业臣心里还是存着希望的。二人就一直这么保持着多少有些微妙的状态,直到去了秦川。

六、
“我们秦川哪都好。”
提到故乡江檩雀总把这话挂嘴头上。秦川的茫茫雪海确是在别处难得一见的壮丽,而与之相伴的则是别处也不多见的寒冷天气。
太白少侠把脸埋进毛茸茸的衣领里,不住庆幸着自己有戴护手的习惯不至手指冻僵,转头伸手把李业臣冰凉的手拉过来,合在双手里帮他搓暖和了才放开。“师兄你不冷吗?”江檩雀瞧着这人对秦川的天气全然没感觉一般,不由纳罕。若说保暖,他可不觉得神威的军服能比得上他们秦川厚实温暖的衣裳,
“燕云冬天也冷,习惯了。”
李业臣随口回道。他正苦恼着别的事。江檩雀至今还是没给个态度,却又丝毫不控制这些过于亲昵的言辞举动。李业臣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再大胆一些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江檩雀之前他从未喜欢过谁,眼下的情形让他心里头越来越没底。他猜想大概江檩雀不会介意自己稍稍再表现得更明显些,却又不敢证实,踌躇不定。
“雀儿肯定是喜欢你。”临行前唐青枫这么提点着他。这人嫌江檩雀的名字喊着不顺,就一直用了这么个称呼,儿化音微微上扬着带着些逗弄的意思。李业臣每每听见他这么喊都忍不住要皱眉,却又不得不听着他提点。“你该做的是打消他的那些个顾虑,比如让他知道你肯定不会像慕情姑娘一样说没就没了。”
唐青枫说的道理李业臣也明白,只可惜他一个木头疙瘩实在也想不出法子来让江檩雀安心。
“师弟……”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江檩雀刚把李业臣的手松开,门口叶城顿了顿,有些异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走了个来回才继续道:“掌门唤你去见他。”
“我这就去。”
江檩雀脸上笑容转眼就消散个干净,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往外走。李业臣是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的,料想他这一去少不了受责骂惩戒,当下没多想就要跟去,没成想刚到门口却被来传话的师兄一伸手给拦了下来。
“他自己会走路,这儿是他家,不会有危险,你不用总跟着。”
“叶城哥?”
“你先快过去,我跟掌门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你乖一点掌门不会太难为你。”名叫叶城的年轻人回头揉了把江檩雀的脑袋,示意他别多问这些旁的杂事:“我找他有点事说。”
江檩雀没怎么多提过他的身世过往甚至在太白习武的这那那这的事,李业臣也没多问过。而叶城在不知道要带李业臣去哪的一路上把江檩雀没说的忘记说的不想说的都说了个清楚。包括为什么他会有字义像是梁上君子似的这样的怪名字。
江檩雀是个孤儿,三四岁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被师兄在山下小镇的谷仓里捡到。那时候小家伙正缩在谷仓高高的横梁上哭,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大冷天的冻得鼻尖小脸哪都通红,灰头土脸的可怜模样像只僵在雪里的小麻雀。捡他回来的师兄问他叫什么家在哪他也都只摇头说不知道,最后看着这孩子对人时乖巧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头又是心疼又是喜欢得紧,最后决定先带他回了山门,给他起了名字。被捡回来的江檩雀倒颇有习剑天分,大概也是跟太白有缘,通过了试剑大会正式入了太白门下。
“师弟打小就讨喜,可惜是个孤儿,后来师兄就把他认作了义弟——哦,我是他二哥,也是被师兄捡回来的。”叶城在前头走,一边走一边跟他絮叨了一路。这人倒不怎么屑于同他装模作样,李业臣也看得出他不怎么待见自己,干脆就一言不发地在后头跟着。说着说着叶城突然停了步子,回过头来又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继续道:“你这人还真是闷得可以。我跟你说这么多,你知道为什么?”
李业臣当然不知道。要是江檩雀突然跟他说这么一堆他还能猜猜怎么个意思,可叶城他今儿才头次打上交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猜他想法。年轻人只好摇摇头,倒是耿直得很,也不瞎揣度。
“你还真实诚。我问你,你跟他什么关系?”
“……朋友。”
“说实话。从你们一进师门我就一直留心着你们,刚刚都叫我撞见了还编瞎话,亏我才夸过你实诚。”
叶城一梭子的话快赶上他的剑快,李业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即心里头难免的生出些委屈来。“我喜欢他,可……他还没答应。”李业臣想了半天来组织语言,最后这么来了一句。谁想叶城听完原本还瞪着眼突然就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来。
“你们俩真是……还当是你拐了我们的傻弟弟,这怎么看都是你让他给坑了!哎哟你们这个穷折腾……”
“叶师兄你?”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李业臣越发的摸不清头脑,江檩雀对叶城的评价是“人很好,就是贪玩爱折腾”,可眼下也未免有些嫌过了。
叶城好半天止住笑,咳了两声才又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师弟因为打从记事就是个孤儿,被捡回来之前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受苦受难,容易没安全感,你好好的照顾好他,也别自己出什么事叫他担心受怕。要是他过得不好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是。”
到头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些。叶城这番话说得严肃,李业臣也听得认真。他点着头应下,说出的回复只是简短干脆的一个字,却好似含了千钧的力般掷地有声。
“跟我来吧,你把你们那些事都跟我好好说说。”
“我担心师弟。”
“那不是你担心能有用的。好话我也都替他说了,事出有因掌门也应该能体谅一二,重罚应不至于,跪剑碑是少不了了。”重提回这事叶城也只能摇头,江檩雀确实是触了门规忤逆了师门教诲,好在总归是为行善事。罚跪剑碑对于太白弟子来说实在是很轻的惩罚了,大多数弟子都受过在剑碑前一跪就是整天的苦。
说起来倒是轻巧得很,跪几个时辰倒也还能撑得住,可这冰天雪地的万一要是跪上几天几夜,单是想想李业臣都心疼的厉害。叶城也叹气,摆了摆手只说也再帮不上什么忙。江檩雀要遭这么一罪是早晚的事,打从他入了太白习剑起,他的剑势就已经有了这诡黠狠厉的苗头,好在心性不坏平日里又知道多加留神控制,天赋根骨也实在难得,才免了早早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这事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你别担心。”叶城拍拍李业臣肩膀,“要论起来,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比你少心疼。”
江檩雀最后被罚了三天,刚跪了没一个时辰天上就飘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全然没有要很快停下的意思,李业臣到底还是按不住脾气,没再顾及什么“门派私事”之类的鬼话,拿了伞出去寻他。
端正跪在剑碑前的少侠腰杆绷得笔挺,双眼直视着面前石碑将碑文念了一遍又一遍。一向贪玩又偷懒躲滑的人少有的把玩心收得干干净净,受罚的态度与其说严肃不如说根本是恭敬。太白对江檩雀而言是非同一般的重要,看到他这般严肃恭谨而毫无怨言的李业臣突然意识到这点。
他忽然记起叶城告诉他江檩雀虽然贪玩但却甚少触犯门规,太白最听话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而这次却是为了他李业臣犯了错事被千里迢迢地召回领罚。
“善恶一念间,持剑行恶,必诛。持剑行仁……师兄?”突兀自头顶投下的阴影让江檩雀抬起头,李业臣撑伞停在他身侧,蹲下身来,空闲的手伸出来轻轻拂去他发上衣上的落雪。“我没事,这天气不算什么。你快回去吧别受了寒。”江檩雀笑着推推他,怕他不放心又抻了抻衣袖叫他看:“你看,叶城哥专门替我找公孙师兄借的雪影,火蚕丝织的暖和得很。”
“我陪你。”
李业臣没理会他,再暖和的衣裳也抵不过在冰天雪地里经风吹雪的。江檩雀早说过这是他自己触了门规无关李业臣,摆明了要断李业臣陪着他受罚的念头。他那点小心思李业臣又怎会不知,替他拂净了身上落雪便站直了身,立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师兄,我不是说了不要你……”
“我想看看太白剑碑。”李业臣低头看他,眼角隐约露出的些微笑意与江檩雀平日里耍赖时竟颇为神似。“不行?”
江檩雀一时无言,垂头默然良久,最后抬起手来,抓着李业臣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握紧了就没再松开。
大雪下起来就没个完,江檩雀跪了三天三夜,雪下了三天三夜,李业臣也在他身边陪了三天三夜。叶城连同一个似乎与他关系匪浅的唐门逢饭点儿必然准时出现给二人带来热腾腾的饭食——虽说三餐不可少,但毕竟江檩雀受着罚,这还是要偷着点做的事,若是被发现弄不好还要挨一番责骂。然而叶城却好像不很在乎这么回事。先前叶城说的已有安排的意思李业臣终于是见识到了,相较于他二人的仔细照顾自己这么干巴巴地站在江檩雀跟前陪着无疑显得过于简单而无用。
“善恶一念间,持剑……”连着跪上这么长时间怕只有铁打的人才吃得消,何况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大冷天。过长时间的疲累让江檩雀连念诵剑碑的声音都虚浮无力,最后终于没了声响。发觉不对的李业臣连忙蹲下身,还没等他揽住江檩雀,这人已经身子朝他这边歪倒过来。“师兄,好困……”少侠眼皮睁动两下到底还是合了起来,头一低靠着李业臣就睡了过去。
“……”
李业臣轻声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揽着江檩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头。眼下早已是深夜,离惩罚结束却还差几个时辰,想着也没什么人会知道李业臣干脆也就没叫醒他。寒风夹着雪花呼啸着往两人身上扑,一把伞早已低挡不住。又一阵冷风吹过时江檩雀抖着膀子又往李业臣怀里缩了缩,李业臣自己也冷得厉害,除了把他搂紧点儿想不出别的法来让江檩雀觉得暖和。
说到底自己也还是没办法真正照顾好他。照顾人这种事李业臣一个边关长起来的糙汉子本就不怎么在行,偏偏总看见江檩雀遭苦受罪。
“师兄……”李业臣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江檩雀突然含混着叫他,手一通乱找最后终于摸到李业臣的手抓住,颇为满意地在他怀里头又蹭了蹭。“师兄。”
“……我在。”李业臣瞧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直摇头,低低地这么回了一句,眉眼嘴角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轻浅笑意。
李业臣并不很懂怎么对别人温柔怎么关心照顾别人。不懂那便罢了。年轻人回握住江檩雀的手,微启的唇中又溢出一声叹息。不懂就不懂,他只管做江檩雀喜欢的想要的。
“师兄……喜欢你……”
那一声梦呓入耳,恍如惊雷一般在李业臣整个脑海中回荡不散。

七、
那天的梦话江檩雀显然不会记得。李业臣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而江檩雀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每天乐呵呵地腻在李业臣跟前,好像之前被罚完跪躺了一天腿还动不得的人不是他是别人一样。
“师兄,若是方便,能否与我切磋一番指点——”
“不方便不方便!”神威弟子在太白毕竟不常见,剑招都还没学全的小师弟好容易鼓起勇气来讨教,没想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檩雀插话进来。他颇有些不高兴地一手拽紧了李业臣,另一手做出赶人的动作:“你先学全了招式吧!还有,师兄哪是你叫的,我才能这么叫,你们得叫他李师兄,懂不懂?”
“哦……”
“你转投他们神威堡去算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叶城抱着膀子打岔道。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善,冷眼瞥了眼江檩雀,转头去好声安慰了那个小师弟,又许诺晚些时候来指点他。“这小子我先带走,有事说。”等哄走了小师弟,叶城回过头来跟李业臣打了个招呼,伸出手揪住江檩雀后领就要把他拽走。
江檩雀心知叶城这是生气了,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能躲则躲总是没错的。少年没多想回手就扯紧了李业臣衣袖死活不松,嘴里头喊着“师兄救我”,活脱脱一副撒泼耍赖的模样。
“你别让我在这儿教训你。”叶城瞪着眼,拿剑的那手紧握着剑鞘眼看指节都泛了白,显然是在强压着火气。
再这么折腾这人只会更生气,李业臣正想说什么,抬眼却看见跟在叶城身边的那个唐门朝他递眼色让他别多管。看叶城那意思也不想让他跟着,神威不由得叹口气,把江檩雀的爪子扒拉下去。“听话,我在这里等你。”江檩雀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李业臣想要亲吻安慰他,但显然他不可能这么做。
“师兄……”
“你别仗着他喜欢你,他一外人敢多事我连着他一起打!”
那两个太白拉拉扯扯地走远了去,唐门本跟着叶城,突然又停了步子转回身来,朝李业臣作了一揖:“叶城气急,我拉不住,得罪。”
说着他又转头看看已经走远了的叶城,那人大概是真气得厉害,只顾拎着江檩雀走,竟都没发现唐门并没跟上来。唐门想了想,手中折扇兀地展开,又问李业臣:“一同去?”
“他似乎……不想我跟着。”李业臣斟酌着用词,迟疑着还是没迈出步子。叶城这个人似乎不怎么好招惹,他知道叶城肯定不会对江檩雀做什么,可自己要是去碰霉头,没准就成了火上浇油。
闻言唐门又合了扇子,朝他比个手势:“只管跟来。”这人却是话比李业臣还要少,能省一字不吐多半个音,也没要多解释的意思,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全没管李业臣到底怎么想。
这一个个自说自话的本事可真是厉害。李业臣显然不怎么高兴,却到底放心不下江檩雀更多些,最后也只好黑着张脸跟着。唐门一路领着他缀在离叶城二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直到那二人回到弟子住处在院里站定,他便带着李业臣绕到后面,突然伸手抓了李业臣胳膊提着他运起轻功悄没声地落到了房顶上。
李业臣诧异地重新打量一番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唐门贵公子,他倒是忘了唐门弟子一个个整日都是随身带着傀儡,拿着铁骨折扇的。唐门瞥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地又把头转开,朝下面院里扬了扬下巴。
“师兄教你友善同门,全给你记狗脑子里去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像话?为一个外人对同门这个德行?”
“师兄不是外人!”
“不是?”叶城抱着胳膊斜倚着练功用的木桩,眯起眼睛瞅他,神情里颇有些讽刺意味,“那是什么?你俩现在什么关系,两口子?”
“我……”
江檩雀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一茬,一时竟憋得说不出话来。叶城这话提得太尖锐了点,江檩雀想了半天却都没能想出敷衍过去的法来。李业臣可是明白跟他说过喜欢的,话能说到这份上叶城想来也都清楚得很,说到底他至今都不给个答复还丝毫不知收敛避讳实在太不像话了些。
“你也就仗着他喜欢你,江檩雀,你需不需要把脑袋塞雪坑里冻冻清醒一下?他李业臣对你好不是该的,你就这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我不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呢。江檩雀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自然不会忽视李业臣的心意,想了这许久自己对神威什么态度多少也有所意识,可他就是不敢应。他说不上原因,大约是有些患得患失又或别的什么,总之就是不敢答应李业臣——可他更不想拒绝,他生怕李业臣与他生出半分疏离。
“……”李业臣险些没忍住替江檩雀说话的冲动,刚要开口一把折扇就展在他嘴前拦住了他。唐门又瞥他一眼,见他已回过神来便悠悠收了扇子,另一手凭空抓了一把,也看不出究竟是做了些什么。
下面院子里叶城仍旧不依不饶句句紧逼,说着说着突然提了剑站直身子,朝江檩雀走过去。“我看你是觉得师兄不在,没人管你了。”他说,剑交左手,右手按了剑柄,冷笑着看江檩雀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后退躲避。“我告诉你,师兄不在,我说了算。你信不信我这就一剑削了你?”
“我——”
“行了。”
正要真格地拔剑出来的太白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形,双手一张无影丝线便将太白紧紧缠住。那是唐门的傀儡。唐门轻巧地跳下房顶落到叶城身边,看了眼跟着跳下来把江檩雀挡在身后的男人,回过头来坦然地迎上叶城的目光。
“我们兄弟间的事青霖你别多管!”太白挣不开这困百骸,只得横眉竖眼地瞪着傀儡的主人,被瞪的人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伸手把他的剑抽走,这才控制傀儡把他松开。
“是他们的事。”唐青霖说,“你别多管。”
“我呸!你看那小崽子像什么话!要是师兄在保不准给他气出毛病来!”
又是他。唐青霖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有些晦暗难名,无奈伤感不解等等杂糅在一起,又隐约有些不耐。吴子冀的事,到底对叶城的刺激也不小。“子冀不在。”他说。
几乎是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叶城便没了精神,他恹恹地跟唐青霖伸手要回了剑,似乎也没心思再管江檩雀如何,扭头就走。唐青霖什么都没再说,收了傀儡快步跟上他一道离去,
“我们大哥,先前……背叛师门投奔了青龙会。”江檩雀跟李业臣解释道。他也同样是一副失落悲伤的模样,没精打采可怜兮兮的。李业臣想说什么安慰他,可江檩雀先一步抓了他手。“师兄你,不会走对吧?”
“嗯……”
说是这么说。可这样单方面地对一个人好,总也有累的时候。李业臣喜欢他,却不能确定如果一直这般暧昧不清又不得结果,他能坚持住多久。却只怕若自己真的离开,江檩雀又要受番刺激。男人暗自苦笑不止,到底他还是舍不得江檩雀有半点难过。
而江檩雀却在听见他有些含混迟疑的答复之后,微不可察地打了个抖。李业臣对他好不是该的。叶城方才骂过的话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比一遍清晰,最后如同剑池的双子滚瀑般轰鸣不息。小剑客脸色发白,身子虚晃着踉跄几步才勉强站住。
“怎么了?”
“我……”
李业臣搀住他,江檩雀反手扯紧了他衣袖,揪了片刻松开手,复又拽住神威衣领,头埋进他怀里去。
“师兄,我不想你走。”他闷声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八、
“师兄,我今天去山里采棣棠花去,你也来吧?”一大早的李业臣推开门就看见江檩雀活蹦乱跳地在门外叫他,兴高采烈得像个小孩子,“开花的地方漂亮着呢,你肯定没见识过。”
“嗯。”
事实上也说不清究竟是谁黏着谁不放,李业臣到哪江檩雀都跟着,可江檩雀不论去哪都要问李业臣去不去——自然被问到的人只会点头说好。
“江师兄又来找李师兄啊,再翘早课叫叶师兄知道又该骂你了。”
“去去去,早课那么无聊哪有师兄好。”江檩雀朝着招呼自己的师弟直翻白眼,赶人的话说出了口才突然记起不对,连忙又把人拉回来:“哎你可别说你看见我了,师兄我平日里可没少照顾你,是该你回报的时候了。”
“去练剑。”李业臣不知道这个月来第几次在大清早对江檩雀说这句话,然而每次都毫不意外的没什么成效。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武学迟早要荒废,李业臣最后也只好陪着他一块儿练武,然而依旧没能让江檩雀的贪玩心性收敛太久。
“师兄你答应陪我出去了!”
“练完去。”
“不行!”不知怎么的江檩雀突然就执拗起来寸步不让,见李业臣不肯依当即火急火燎地拉着他直接运起轻功飞向秦川的茫茫雪海。“今天我说了算!”
日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反出的光晃得李业臣睁不开眼,紧皱着眉头到底也没认出来江檩雀在带他往哪边跑。落地时脚下意外踏实的触感让李业臣愣了愣神,四下打量一番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处山谷中。
秦川这寒冷的地方原来还有着如此温和艳丽景色。山谷里雪水汇聚的溪流在脚边蜿蜒,地上只一层薄雪,霜色中杂着点点斑驳青翠草色。这儿倒确实是有棣棠花,分明是耐不住冷的花却在这谷里开得热烈,风拂过卷来的细碎雪花和着棣棠明媚艳丽的黄。那花开满了山谷,和暖的色彩不知怎的让李业臣想起他久未回去的燕云故里。
燕云冬天是会下雪的,漫天卷地的雪刮在脸上生疼。燕云是连雪都带着肃杀气的地方。冬天里无边的大漠被白雪覆盖,铺天盖地而来的风雪里还夹着沙。
这么一比较秦川确乎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温和得多,雪是可以用来赏的。
“我没见过大漠,就听别人说过。”江檩雀矮下身掐了朵花,回过头来盯着李业臣看,“我觉得肯定不是这么娇滴滴的景,不过秦川也没别的什么地方有这么大片的黄色了。”
“师兄,我想去燕云看看大漠。跟你一起。”
他朝着年轻人笑,拉过了对方的手,把棣棠花放到他手心里。李业臣的手上尽是粗糙老茧,那是边关的风沙才打磨得出的。江檩雀那双保养得很好只有一层薄茧的手显然纤嫩得多。
像是他手心里的那朵花一般带着温软。
“叶城哥凶起来真的好凶,虽然确实没说错我……”
“师兄你说过你喜欢我对吧?”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说,可我怕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师兄,我也喜欢你。”江檩雀这么说,脸上绽出的笑颜一霎间掩过了满谷芳华,抢占了李业臣所有的视线跟思绪。“我现在说,不算晚吧?”

——————————
好了完结。
一直活在别人对话里的吴师兄。后面会专门写他。
慕情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避她,原剧情我也想不出办法插进去个人救她,就很难过……QAQ我是真的喜欢她啊。
后面这俩大概会频繁串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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