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辞

　　唐挽秋是秦梧乐除唐林之外认识的第一个唐门，互通姓名之后秦梧乐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这名儿娘里娘气的。”说完唐挽秋当即就一拍桌子，追着他打了一下午，刚刚认识还没半日，已开始嚷嚷着要跟这狗太白绝交。温景鸿在一旁喝着茶看他们打了一下午，等到两个少年气喘吁吁地止戈休战，这才又提了桌上酒壶，给他俩分别倒了酒。

　　“你瞧瞧人家温道长！”

　　“他就那性子，同他较不得真。”温景鸿笑说。

　　“反正你们也打不过我。”秦梧乐端着酒杯，眯起眼睛笑得像只欠揍的狐狸。唐挽秋这回倒是被堵着话了，他自然知道自己不是那狗太白的对手，要不是秦梧乐存着嬉闹心思，暗中相让于他，一早他便该败下阵来。可温景鸿闻言却是难得地眼里露了锋芒，虽是稍纵即逝，却仍旧被另二人看在眼里。唐挽秋不免好奇，他尚还未见过温景鸿出手，于是转去看秦梧乐，然而那太白仍还是个笑模样，端起的酒杯凑在嘴边，遮了小半张脸，也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说起来，那个在枫桥镇外协助我们的唐二，究竟是个什么人？”

　　“不知道，又不是所有姓唐的都是我们唐门弟子。”

　　唐挽秋这话答得自然而然，朝秦梧乐翻去的白眼也极是理所应当，虽然谁都知道那人肯定不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可只那匆匆一面，又确乎无从推断他的开路。然而唐挽秋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应当还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他们前去协助铸神谷的时候。

　　“唐挽秋，你可照顾好你这位同宗兄弟。”

　　同宗？唐挽秋朝着秦梧乐又是一个白眼，再回头时却发觉那唐二盯着自己的目光很有几分古怪。“唐兄有事？”

　　“不，只是在下有一故人，恰与少侠同名同姓。”

　　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这种搭讪方式？他不尴尬，唐挽秋都替他尴尬。自己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和别的人重了名？对不起，唐二兄弟，打今儿起我唐挽秋就看你不顺眼了！小唐门心里头把那唐二翻来覆去骂了百八十遍，不觉解气，又恶狠狠地瞪了唐二一眼。被瞪的那个很有些无辜地回望过来，悠悠展了折扇，扇上红叶雀鸟栩栩如生。

　　“我觉得他俩长得有点像。”秦梧乐小声跟温景鸿说。这人眼神极好，他这么说了，温景鸿便也没怀疑，回头看看那两个拿着扇子的少年人，倒是还真觉出了几分相像。“道长，你猜他俩到底认不认识？”见他点头，秦梧乐复又笑着问道。这回温景鸿却是下不了定论了，就算那唐二也是唐门弟子，唐门世家大族，门下又弟子众多，不认得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还是先解决正事再猜吧。”温景鸿说。

　　“泼皮无赖，不足为惧。”

　　唐挽秋对唐二的不顺眼只维持了半日光景。帝王州盟主叶知秋那一句“子桑前辈的爱徒”清清楚楚地落进耳朵里，小唐门望着急匆匆跑路的唐二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神情僵硬地转回头望向两名同伴：“我好像要完蛋了。”

　　“怎么说？”秦梧乐一边好笑地问他，一边向温景鸿做了个“你看吧”的表情。温景鸿回眼瞧瞧他，叹口气，装没看见。

　　“说来话长。”唐挽秋揉着脸说。

　　唐挽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是不是天才还不好说，但要是抛开武功不论，他觉得自己比所有同门都得厉害。小时候师门同辈比武，头一回见到他们唐门大少爷唐青枫，唐挽秋输了之后，愣是能撇着嘴红着眼，连装带骗地直叫唐青枫把自己的傀儡送了他，这才算完——然后他这小人才，骗完了傀儡，转头就能忘了这么个人。

　　“所以他就是……”

　　“子桑不寿门下的唐姓弟子，全天下也只有唐青枫一个。”唐挽秋点头说，“如果不是他，他跑什么？”

　　“如果是他，他跑什么？”秦梧乐怪道。

　　“如果是他，他就肯定会跑。”唐挽秋神色复杂地回道。反正是完蛋，唐挽秋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绝望，拉着自个儿的傀儡娃娃唉声叹气。秦梧乐和温景鸿对视一眼，后者似乎有些担忧，然而那太白却耸耸肩膀，拉着他就要走。

　　“阿乐？”

　　“走啦，他们唐门的家事，叫他们自己处理去。”

　　温景鸿有些想不明白，他实在不知道秦梧乐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心大至此，还是太过通透，把所有一切都清楚地看在眼里，这才总能事事妄为，又从不必担忧什么后果。可秦梧乐自然不会亲口告诉他答案。他们二人兜兜转转，一路受前辈指引前行，等再见到唐挽秋的时候，已是在天泉山庄山门之外。

　　“你俩怎么样了？”秦梧乐问。

　　刚结束同铸神谷诸人攀谈的唐挽秋当场就敛了笑，愁眉苦脸地摇着头，快赶上他手里扇子摇得快。他认定了那唐二就是唐青枫，可偏偏唐青枫又扮唐二扮得滴水不漏，大约是玩得正起劲，还不打算同他交底。“无所谓了，反正我认命了。”唐挽秋说。他现在就等着唐青枫什么时候玩够了，给他来个痛快的。

　　“我猜，上了山庄，咱们还能见着他。”

　　“……乐哥，咱们能说点吉利话吗？”

　　指望秦梧乐说什么吉利话那自然纯属奢望，偏生这太白那神嘴说什么便中什么，比温景鸿卜卦都灵验。

　　唐青枫的身份是被那金玉使揭穿的，被拆穿时唐盟主也未显出太多懊恼，反倒笑得还更欢了些。这人……秦梧乐瞧着他那笑模样，心里头却是打起鼓来。唐青枫这人看起来端得是风趣洒脱，可偏他这么一笑，秦梧乐心里头便给他按了个旁人甚少会想到的形容——不好相与。

　　被他解了围的三名少年此刻神色各异，却皆是沉默不语，被推到前头的唐挽秋更是沉沉叹了一声，望向唐青枫的目光里七分埋怨三分胆怯，就是没有唐青枫想看到的惊愕讶然。“怎么？”唐大盟主问。

　　“呃，唐盟主……”唐挽秋决定当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盟主？”

　　“要不大少爷？”唐挽秋说着，眼瞅着唐青枫那眉毛越挑越高，打了个哆嗦，缩着脑袋认命：“师，师兄……”

　　这小东西倒是比小时候还要好玩。唐青枫这么想着，手中红叶一合，在他脑袋上轻轻一点，笑眯着眼睛回了一声：“乖。”似乎是糊弄过去了。被当作小孩对待的唐挽秋已经没心思去介意唐青枫对他的态度，满心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紧跟着唐青枫下一句话就叫他再次苦了脸：“我那小傀儡，师弟可还喜欢？”

　　“你看，现在是不是很有意思？”拉着温景鸿到一旁看热闹的秦梧乐乐呵呵地说。

　　“你啊……”

　　温景鸿现在确认了，秦梧乐这人根本没那么多复杂难懂的心思，他纯粹就是爱看热闹找乐子罢了。真是个恶劣的人，温景鸿心说，可倒是不讨厌。秦梧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分明总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还总爱生些无聊事来看热闹，可他这样偏就是从不让人讨厌。

　　甚至反而很有些可爱。

　　“他们唐门的事情，还是叫他们自己解决罢。”温景鸿说着，扶了扶背后剑匣，“殷天翼遇害，花子缎逃离，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温景鸿这人真的是太过正经了。秦梧乐很有些没趣地撇着嘴，厌厌地跟在他后头下山去了。

　　“愁眉苦脸地做什么……好了，处理完正事，我陪你喝酒去。”

　　“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