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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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食,务必看置顶。

【天刀OL/真白】听说冬天会有雪人成精

*cp真白(夏予骞×秦梓双),bl向。师兄组真白(温景鸿&秦梧乐)爱情以上。

*震惊,听说剧组突入超自然剧情。

*我又回来了?

*依旧写着图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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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秦梓双是个太白,夏予骞在雪人堆里碰见的太白,那时候这人正在一堆雪人中左顾右盼,瞧瞧这个,点点那个,看来看去直摇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的。等到一回头看见背后头站着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真武,秦梓双先是一愣,而后摸摸鼻子,朝他露出个尴尬的笑脸来。


  “道长喜欢雪人?”


  “啊……”夏予骞迟了半刻才应了个意味不明的长音,他正想着是否要寻天香师姐来给这太白瞧瞧是什么毛病,那太白却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道长你慢慢看。”他说着,拍了拍夏予骞肩膀,打真武身旁走了出去。这人身上散着凉气,大冬天的本就嫌冷,秦梓双从他身边擦过去,夏予骞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在雪人堆里呆了多久?夏予骞这么想着,耳朵里却听见秦梓双的嘀咕:“这一群没一个能……”后半截话便随着太白走远再听不清了,夏予骞莫名其妙地又看了看那片雪人,它们能什么?真武跟着那些雪人大眼瞪小眼,没想明白,再回头去寻那太白时,对方却早已没了人影。


  太白的轻功有这么快么……


  再见面时,是两天后在秦川打雪仗的时候,被师弟师妹拉着来帮忙赚活动奖励的夏予骞兴致缺缺地团着雪球,忽然就觉得一股寒意透过棉衣防护,冻得他一个激灵,几乎同时夏予骞心里隐隐便有了些预感,再一抬头,果然看到那天雪人堆里的太白正站在跟前。“嗯……是你啊。”太白似乎也认出了他来,歪着头望着他,又问道:“你是哪边的,这边的还是对面的?”


  “这边的。”


  “喔。”


  太白点点头,下一刻手里的雪球便冲着夏予骞砸了过去。


  “我就差你这最后三分。”待打完了雪仗出来,秦梓双瞧着身边满头满身都是雪的真武,记起自己也给这道长的狼狈相贡献了不少雪球,想了想,觉得还是该道个歉:“要不……我请你喝酒?”夏予骞其实倒没觉有什么可生气的,也不过就是给他兜头那一雪球砸得有点懵,现在打师弟师妹手里逃了出来,反倒还有几分庆幸,可不气归不气,有人请喝酒,总还是要去的。


  二、


  秦梓双是个怪人。


  借着那一场雪仗的缘分,夏予骞和秦梓双很快便熟识起来,过没多久便成了可以有事一同去跑,无事一起喝酒的好友。还未互通姓名的时候秦梓双就能二话不说拿雪球追着夏予骞砸,熟络起来之后便更不跟他见外,时不早晚的小把戏总是闹得真武哭笑不得,可这么个活络性子,一碰上什么人情世故,尤其是和别的人有关的人情世故,他便总显得有些迟钝——像是全不通晓一般的迟钝。


  “我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秦梓双坐在大开的窗边吹着冷风,满不在意地跟夏予骞说道,“不过跟道长你挺投缘,处起来也不觉得别扭。”


  “那我还真是荣幸。”抱着手炉躲他八丈远的真武没脾气地打着喷嚏。


  秦梓双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他不近人间烟火——字面上的不近烟火。他甚至于大冬天喝酒都要喝冰的,吃饭也都尽量放冷了才吃,更别说让他靠近火盆暖炉,那些在冬日里与人温暖的美好事物到了他这儿,竟总是叫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夏予骞常怀疑他是不是一肚子的冰块,裹着太白那一身暖和厚实还毛绒绒的衣裳都会化掉,只有一直吹冷风才能维生,而被这么怀疑的秦梓双只向他扮了个鬼脸:“没准是呢。”太白这么回答道。


  三、


  夏予骞接了盟会里的差事,要去燕云一趟,他与秦梓双这么一说,秦梓双却很有些为难似的,皱着眉头问他:“可有危险?”


  “不过去协助神威弟子探查敌军动向,不会有太大危险,你若是不想去,就别勉强。”夏予骞知他不喜燕云气候,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


  燕云……秦梓双歪头向窗外瞧,眼下已是暮春时分,燕云那地界,怕是一早给大太阳烤得热起来了——总算还不是盛夏。“我陪你去。”太白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你们……太容易死了。”他最后这句话说得轻极,又吞了几个字回去,夏予骞未能听清,疑惑地问他在说什么,秦梓双却眨巴眨巴眼睛,开始和他装傻。


  到了燕云,秦梓双身上最大的特别之处便显出了作用。就像刚见面时夏予骞所感觉到的那样,秦梓双身上寒气很重,重到能让身周都跟着冷下来,夏予骞在荒漠戈壁里给火热的太阳烤着,好像身上都要烧起火来似的,求生本能让他开始不自觉地往秦梓双跟前凑。太白若有所思地看看他,而后自己贴到了夏予骞跟前,真武不由地一顿,他还不曾跟谁贴得这般近过,然而紧跟着秦梓双竟还抓住了他的手。


  “你……”


  “你再忙不完,我要化了。”小剑客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同伴身上,夏予骞还没来及对这般亲昵到有些近似于轻薄的举动做何反应,却突然发觉秦梓双身上似乎没有寻常时那般冷了。“真要热化了,再不回去,我就先去找地方躲躲凉,不给你凉快了。”秦梓双的声音发虚,分明还是平日里开玩笑的腔调,在此时却让夏予骞觉得一阵担忧心慌。


  “你快先回去吧,我还得些时候。”夏予骞揉了把太白的脑袋,感觉摸到了一手的水。


  好在这燕云大漠夜里总算没那么热,忙了一天回来的夏予骞披着秦梓双带着绒领的小披风,看着同伴在呼啸夜风里穿着件薄衫感受寒冷。他要不是个冰啊雪的做的妖怪,那就肯定是脑子坏了。夏予骞还是想拉他去给天香师姐瞧瞧有没有出毛病。


  “哎道长,今年冬天我带你回太白玩吧?”


  “怪冷的……”夏予骞拒绝的话还没刚起个头,对上秦梓双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后半截话就全吞了回去,生生地扭成了一个“好”字才得以出口。真是怪了,小道长心说,自己这突然是怎了。


  四、


  “师兄,我碰到了个人,跟我很投缘。”秦梓双坐在雪地里,团了雪球当零嘴吃,一边吃一边望着身边正忙活不停的秦梧乐,“我觉得他人不错。”


  闻言他师兄饶有兴致地哼了一声,往面前的大雪球身上拍了最后一把雪,最后小心翼翼地抚去上面的细碎雪沫,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回问道:“怎么说?”


  “他烤火取暖都避着我。”


  “我觉得那是嫌你跟前冷。”秦梧乐诚恳地打破了师弟的幻想。


  “师兄,有人说过你特别混蛋吗?”


  “有,多了,你要想骂得排队。”


  秦梓双气得拿雪球砸他。


  秦梧乐也不是真像他表现出来那么不靠谱,秦梓双打从出生就没过什么朋友,整天除了练剑,也就跟他这个当师兄的亲近些,只有到雪天才能看见他跟一众师弟师妹在雪里撒欢,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剑坪上堆满雪人——然后秦梧乐就会因为没管好师弟,被师父师叔们好一通骂。难得能见着秦梓双像现在似的,笑盈盈地念叨别的什么人,秦梧乐心道一句稀罕事,又开始埋头去给自己的雪人堆脑袋。


  “师兄你这个也不行。”等到秦梧乐堆好了雪人,秦梓双在旁边摇头叹气道。


  “你一个就够我愁了。”秦梧乐斜着眼瞪他,跟着又长叹一声,挨着师弟坐了下来,“雪球啊,你喜不喜欢那个人?”


  “还可以?我觉得我跟他很投缘。”秦梓双想了想说。


  “那你要好好珍惜他,毕竟我们人太容易死了。”


  秦梓双醒过来的时候,屋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身边却空无一人,原本由于房间安排不开被迫和他共住一处的夏予骞不知所踪。该不会是冻着了?秦梓双想了想,再看看身边那一堆睡前被夏予骞一股脑裹上的被褥衣裳,总觉得他不至于会冷到半夜被冻跑,而就在这时候,睡梦里师兄团雪的轻细响动又传入耳中,太白凝神听了一阵,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往门口摸了过去。


  外面院子里伏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应当是活的——秦梓双清晰地听见那轻细声响正是从这东西身上传来。是什么,猛兽?还是妖怪?秦梓双咽了咽嗓子,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然而那东西竟极警觉,还不等他接近,已然扬起头望了过来,紧跟着秦梓双就只见眼前黑影一闪,那东西自他面前迅如疾风一般飞掠而过,转眼便已不见踪影。什么东西?!秦梓双心中大惊,都说太白剑法以快著称,然而方才掠过的那道黑影,竟让他根本连用眼睛跟上都无从做到,更不用说做出反应。还好它没什么敌意,不然自己怕是已经被咬碎了。小太白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着,到最后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仍旧还是惴惴不安,忧心不已。


  道长呢?他去哪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秦梓双后知后觉地记起不见了的夏予骞,可眼皮却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最后终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我得……找,道长……”


  五、


  秦梓双第二天是被夏予骞叫醒的。小道长望着赖床的同伴发愁,好半晌把他摇醒过来,秦梓双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瞧见夏予骞那张脸,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道长!你昨天晚上哪去了!”


  那浑身冰凉凉的像个冰块一样的少年直直扑上来,一把将夏予骞抱住,被抱着的打了个哆嗦,一时间只觉得冷到牙齿打颤。“我哪都没去啊?你怎么了,做梦了?”他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没把秦梓双推开,那种举动未免太过伤人,然而秦梓双现在显然状态并不是太好。


  “做梦?”秦梓双疑惑地望着他,又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我醒来,你不在,我还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怪物……我想去找你,但是突然好困……是做梦?”


  “是做梦吧,我昨晚哪也没去,我睡觉浅,你若是起来过,我也不会不晓得。”


  怪事……秦梓双心知此事蹊跷,可又无从印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能暂且放置一旁。待回去之后,问问师兄的意见好了。他这么想着,慢慢悠悠地爬起来,瞧见外面大太阳,又蔫了。会化的,一定会被晒化掉的!


  “你要是实在难受,还是别跟去了。”夏予骞看着他这副委屈模样,心中好笑之余,却是心疼更多些,可秦梓双并不领情,反而一阵风似的急匆匆收拾妥当,最后抓了剑在他面前站定。


  “我不去,你要有危险怎么办?”


  “我有危险,你在岂不是我们两个一起危险。”


  “你有危险,我在,就不会让你危险。”


  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夏予骞给他气得乐,又辩不过他,终究还是只能由他跟着,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他再像先前那样热到瘫在自己身上。其实那样也还挺不错的。他又记起那时凉丝丝的感觉,那样的秦梓双看上去软软的,没有平日里那般的少年锐气,也没有让人发抖的寒冷,有点……可爱?


  不不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越发奇怪的夏予骞慌忙甩甩脑袋,强行按下了这些荒唐想法,心里头反反复复地念着清心寡欲。“道长?”秦梓双不知何时凑近上来,过近的呼吸扑在颈侧,夏予骞甚至忽视了自身后逼来的寒气,全身紧绷着僵在当场。“你怎么了,哪不——”秦梓双关切的询问突然停顿,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出鞘的的悦耳轻鸣。


  有人来了。虽然几次三番错过秦梓双的嘀咕,然而事实上夏予骞的耳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在秦梓双发觉敌袭的前一瞬,他甚至已确认了敌人的来向与人数。“嘘!”真武急急抓住同伴藏到一旁的沙丘背后,来敌太多,远非他二人所能对付,此时按兵不动,探明对方目的方才是上策。沙面热得烫人,夏予骞屏息凝神关注着敌军动向,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极压抑的喘息声。


  “阿双?”


  秦梓双脸色苍白,缩在沙堆底下,听见夏予骞的唤声后扬起头来,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沙堆另一侧行进中的敌人,示意他做他的事去。可见了他这模样,夏予骞哪还能有那个心去管旁的事情,小道长慌慌张张地解了外衣给他遮去太阳,这才又反应过来两人正背靠着滚烫的沙丘。“阿双,来,过来。”他轻声唤着,而后伸手把秦梓双抱过来护在怀里,撑起外衣,将他藏进一片阴凉之中。“现在太危险,再忍一下,等他们离开我就带你回去。”


  “我没事。”那虚弱的少年藏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被头发磨蹭过的地方有些痒,然而夏予骞已没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这些,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块,秦梓双全身湿透,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正常人会出这么多汗吗?夏予骞突然想起秦梓双总挂在嘴头上的那句“热化了”,心里头不由得便生出了个无比荒唐的念头。现在被他抱着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个人?


  秦梓双终于被心急如焚的夏予骞抱回住处时已经快要昏睡过去,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叫夏予骞打来一桶冰凉的井水,而后将人赶了出去。小道长并不知道这人在屋里做了什么,等到他再次进屋的时候,秦梓双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而那一桶水竟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滴都未剩下,甚至连桶壁都是干的。这绝对不是什么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了,感受着屋内异常的低温的夏予骞又记起之前的荒唐设想,再望向秦梓双时,面上表情已变得复杂难名。


  六、


  那个怪物又来了。秦梓双听到了它的声音,还是那样轻细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团雪,又或者是——啃柰子?突然有点想吃柰子,秦梓双没着没调地想着,一睁眼却发现前一晚的黑影正在面前紧盯着自己。


  “道长,道长危险!”


  一觉倒头睡到了后半夜的人从噩梦中惊醒时,夏予骞刚刚咬下一口手里的果子,那咔嚓一声让尚未完全清醒的秦梓双猛地扭头盯过来,那森冷的目光若换到别人身上,夏予骞一早就要心生警觉甚至开匣拔剑,然而眼下他却只是和秦梓双好一阵大眼瞪小眼,最后将手里咬过一口的青柰递过去:“要吃么,睡到现在也该饿了。”


  “……我还以为那怪物又来了。”秦梓双瞪着那青果子,终于清醒过来,朝着夏予骞眨巴眨巴眼睛:“你没事就好。”


  “你可能又做梦了。”


  这几日做的梦是不是有些多,比以往一年里做过的梦还多。秦梓双沉默地望着面前人,似乎在疑惑什么,然而终于也只是摇了摇头,目光重又垂落到他手里的果子上,抿了抿嘴唇,一探脑袋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这回该夏予骞吓蒙了,他看着神情坦然的秦梓双,不由暗自苦笑,这人恐怕是当真没这意识,可却实打实的叫他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挺甜的。这大漠里头,你从哪找来的?”


  “我自己带来的。”


  秦梓双似乎还挺满意,边含含糊糊地称赞边连连点头,夏予骞讷讷地应着,收回手来,犹犹豫豫地将那颗柰子又凑近嘴边,小心翼翼地又咬下一口。


  “道长,明天……我就不跟去了。”他这边兀自忐忑,忽听见秦梓双又开了口,方才还笑眯眯的太白此刻坐在床边,垂着眼睛,闷声继续同他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别多想,我不觉得你给我添了什么麻烦。”一听这话,夏予骞哪还顾得上吃什么果子,慌忙否认了他的想法,可顿了一顿,又按不住心中担忧,复又开口道:“但是我也觉得你不去为好,我怕你真的化掉。”随着他这一句补充,秦梓双双眼中刚刚恢复的些许光亮又黯淡不见,夏予骞一见,心中更急,却又想不出该怎么把心中想法同他讲明。要是师兄在就好了,师兄总是很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秦梓双却替他说了出来,继而又小声嘀咕起来,“要是我像师兄那么厉害就好了。”


  “你师兄是?”


  “我师兄叫秦梧乐,武功很厉害。”


  “秦……”夏予骞这回真真切切地被吓到了,秦梧乐?他师兄是秦梧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跟四盟盟主称兄道弟,镇黑街荡魔窟,嘲天宫单挑明月心,还能与伏龙谷主对弈畅饮的秦梧乐?”


  师兄有这么厉害?秦梓双也蒙了,他从前没怎么在江湖上游历过,一贯只知道秦梧乐除开武功高强外,就是个不着四六的混蛋,怎么原竟是这般厉害?“我不知道,但太白只有他一个秦梧乐。”


  夏予骞彻底顾不上啃他的果子了。他这些年常听自家师兄提起这位秦师兄,师兄和秦梧乐交好多年,他听师兄提得多了,不由得便对这秦梧乐崇敬不已,随未见过本尊,然而那一代江湖豪侠的形象却早已深入心中。“道长,道长?”秦梓双哪知道他那些心思,伸长了手在他眼前晃,好半天才把夏予骞唤回神。道长是不是太容易受到惊吓了?秦梓双心里纳罕,可又总不好直接去问他是不是胆小,最后也只能自己偷偷嘀咕。


  “没事,我就是有点意外……”


  自己憧憬已久的人物竟然是心上人的师兄——又或者该说自己竟会对憧憬已久的人的师弟动了心?夏予骞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描述心中的惊慌与怅然,他垂头又看见手里的青柰,这次却是一口都不敢再去碰了。


  七、


  “会崇拜他也正常,但我不想你学他。”温景鸿仍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听见师弟的话,搁下茶盏,轻轻地叹了一声,“阿乐他重义气,把身边人都看得很重,甚至比自己都重。但他也是人,人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就会……死。”


  夏予骞至今都记得师兄说出最后那一字时眼中深沉的哀色,温景鸿没再细说下去,但想来江湖纷乱,死生之事,大约也是时常有的。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小道长心说,所以还是可以去尽心尽力保护重要的人。秦梓双堪堪重新入梦,窗外明月高悬,夏予骞极轻地呼出口气,伏下身小心翼翼地在他额上落了一吻,转身出门之际又瞧见桌上那颗青柰,他想了想,取出手帕来仔细包上,收进怀里去。


  白日里敌军急行,必将有大动作,他与盟会里和神威堡中人通报商议,最终决定,趁夜奇袭。


  “可是……我其实不用睡觉。”黑夜里秦梓双慢慢张开双眼,他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额头,被夏予骞的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温温暖暖的,秦梓双不太明白这个举动是何意义,也不明白心里面那阵奇奇怪怪的悸动是什么。但他知道夏予骞肯定有事瞒他。


  夜里并没有白日那般难熬,秦梓双记得往年这个季节,他早已被师兄带去万雪窟附近的千年冰川,而在秦梧乐获准入江湖四处游历之后,便改去了徐海终年积雪的山巅。还是那种冰天雪地的让人舒服,秦梓双心里感慨着,悄悄跟在夏予骞和那一队兵马后面,渐渐看到远处有点点营火徐徐接近。大约是白天的那群人——躲在沙丘上粗略观察完敌营的太白如是想。而后他便看到夏予骞一行人悄悄潜入敌营,摇曳的火光下能看到真武的驱影一闪即逝,秦梓双从来没这么喜欢过火这个东西,能让他有机会在晚上也看到那神出鬼没的墨影。


  道长的影子也眉清目秀的,秦梓双心说。


  然而潜入之事显然不会这般顺利,细微的骚动随着一声高呼变作满营的纷乱,营外等候的人趁乱发动突袭一举攻入,可秦梓双看得分明,此刻变为吸引敌方注意的诱饵的夏予骞已然四面迎敌,无路可退。那该不会是诀别的意思?秦梓双又记起额头上那温暖的轻触,心里头有点堵,他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也没时间去细想。师兄说过,要好好珍惜他,要保护好他。


  早知道还是该多学点师叔口中的歪门邪道。身边同伴接连倒下,夏予骞纵是仗着一身出众武艺,能够以一敌十,以一敌几十,却也无论如何没有能从这前赴后继的暴怒的敌人之中脱身的道理。想跑都没路能跑啊。夏予骞没想过当真就要与秦梓双成了死别,他到底入世未深,凭着那一身本事,平日里解决一些恶贼盗匪不成问题,可这般险境着实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师兄他们也曾遇过这般绝境吗?夏予骞不知道换成温景鸿和秦梧乐那样的人此刻会如何应对,不过想来他们武功高强,又经验丰富,应是不难应对。可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但至少此间事了,秦梓双便可安然无事,不必担忧敌人袭扰牵连到他。


  夏予骞是这么想的,然而他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到,那突然而至的森冷剑光斩落背后敌人,他在心底偷偷想念着的那股刺骨寒意倏忽现于身后。


  “阿双?!”


  “明天还没到。”那太白负剑而立,双眼紧盯着面前暂时被他的从天而降吓退的敌人,“所以我跟来了。”


  “你来岂不是……”


  “我说了,我在你就不会危险。”


  夏予骞不明白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但秦梓双身周确乎比寻常时还要冷,冷得像是严寒隆冬。要下雪了么。环境并不允许他多做胡思乱想,敌人很快重新扑杀上来,刹那间剑影交错,缭乱刀光之中剑气驱影奇诡难防,迅如风雷的剑光裹挟着莹莹冰晶穿梭敌阵,难以分辨他二人究竟是谁在为谁掩护,一时间竟叫敌人难以攻破。但再拖延下去迟早要糟,秦梓双多少听他师兄谈起过一些战事与兵法,外面的人虽是打了敌军措手不及,但真正要突破进来还要些时候,在那之前他二人只怕便要支撑不住。秦梓双知道,夏予骞又如何不知,他将心一横,暗中重新凝聚内力,预备强行破开包围,不计后果也定要护秦梓双全身而退。


  然而秦梓双却是和他同样的打算。


  利剑穿透身体并没带来什么疼痛,也没有血液飞溅,只是听到了衣物破裂的声音。回去要挨师兄骂了,秦梓双心想,看着面前敌人惊诧不已的模样,不由好奇他蓄满了力气的一刀砍了个空会是什么奇怪感觉。夏予骞甚至来不及唤他,回身时只见眼前倏忽爆开漫天飞雪,那满天的六角飞花仿若利刃,不过瞬息,便已被满地裂体而亡的敌人飞溅出的血液染作殷红。下雪了?夏予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落雪只在他身周仍旧维持着轻轻柔柔的原貌,飞雪落尽时秦梓双仍站在原地,好像方才夏予骞只是被雪遮住了眼,他一直站在那里,不曾消失过。


  五月末的燕云下了雪……


  可这雪又半点痕迹不曾留下,转眼便融了个干净。夏予骞呆呆望着面前人,而太白弯起眼睛,朝他露出笑来:“下雪了,道长。”下一刻秦梓双便双腿一软,歪倒在他怀里。


  “阿双!”


  “我没事……带我,找师兄,太白……”


  师兄?秦梧乐么,现在这种时候找他……不,或许只能找他。怀里异常的湿冷感让夏予骞突然冷静下来,秦梓双这状况绝非寻常,普通郎中怕是毫无办法。可秦梧乐又会有什么办法?夏予骞不知道,他完全没有头绪,但既然秦梓双是这般交代,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这就带你去,你坚持一下,没事的,会没事的。”


  八、


  秦梧乐的模样比夏予骞想象的还要俊朗许多,可现在夏予骞已没那精力多做感慨了。那太白师兄只扫过一眼,二话不说便从他怀里抢过秦梓双,抱着师弟运起轻功纵身而去。


  “刚刚是秦梓双师兄?”旁边的太白师弟疑惑问道。


  “是……”


  “那他原来不是雪人妖怪啊,这个季节也会出现。”雪人妖怪?夏予骞愣了愣,再一想到秦梓双身上的种种反常,先前那荒唐猜想便再次漫上心头。“这位师兄是真武弟子吧?师兄有所不知,秦梓双师兄以往从来只在冬天才能见到,还会在雪天逢人便问要不要堆雪人,所以大家都传说他是雪人妖怪来着。”小太白抱着快赶上他人高的剑,一本正经地跟夏予骞解释道。


  要是在以前,夏予骞定只会摇摇头一笑置之,可眼下他却不知怎的,竟将这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听进了心里去,心事重重地随小太白带他去往住处,又讨了笔墨,将满腔心事全写落信纸,寄向远在真武的师兄去。


  秦梧乐是第二天临近傍晚时才回来的,还不等进太白山门,远远的他就看见那焦急侯着的小道长,暗暗长叹一声,迎了上去。


  “师兄,阿双他怎样了!”


  阿双?秦梧乐眼角直跳,这种称呼方式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真武好友,一样的奇奇怪怪,叫人听了不自在。“他没事,现在在闭关调养,你若有事便走,想留也随意,但今秋之前你应是见不到他了。”秦梧乐说着,又是沉沉的一声叹,本还说那小子也该能出去见见世面,想不到竟闹成这德行回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


  “不必同我说。他已是这样,再去追究如何伤的,没意义。”被打断了道歉的夏予骞目瞪口呆地望着秦梧乐,该说不愧是秦师兄还是什么?他这样的思考方式着实令夏予骞大感意外,师兄曾说这人常有异于常人的想法,现今看来,师兄诚不欺他。“你们小家伙的事我也管不上,你要是过意不去,帮帮忙也行。”秦梧乐不管他都想了些什么,一面走着,一面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好半晌突然又扭头问道:“哎,你们真武不是经常炼丹来着,你应该知道不少药材?”


  “是,师兄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只要能帮到阿双。”


  这小子对自己宝贝师弟存的什么心思?秦梧乐在江湖磨砺多年,那是什么人精,三两句话便听出意思不对来。弟大不中留,眼下再看这个小道长,秦梧乐突然有些喜欢不起来了,早要是知道夏予骞存这心,他方才定得好好审问刁难一番这害自己师弟元气大伤的混小子。可夏予骞哪晓得他突然又会不痛快,满心里都在庆幸秦梓双无事,又担忧他恢复困难,恨不得现在就叫秦梧乐说明需要什么样的药材,自己好尽快去寻来。


  “……罢了。”他那模样秦梧乐看在眼里,气是定然气不起来了,再不乐意,也都只能心里头骂骂算过。他们小家伙的事,管不了啦!


  温景鸿接到师弟的信赶来,已是半月之后,到太白时,夏予骞正在煎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炉,生怕火候差了半分,师兄推门进来,在他身旁站了好半晌,他竟都分毫不知。“你这是……吃久了丹药,也会制药了?”温景鸿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师弟这煎药水准比他都要熟练得多,不由也是心中惊奇,终于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我没再偷吃过丹药——师兄!”夏予骞慢了半刻才反应过来,猛一回头,就瞧见温景鸿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看来你确实没事。”温景鸿打个手势,示意他接着顾他的药,自己在旁又站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阿乐呢?”


  “好像在万雪窟的冰脉。”一说到秦梧乐,夏予骞便又不受控制地担心起秦梓双来,他那副担忧模样落进温景鸿眼里,后者轻声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叫他不必担心。


  “放心吧,他的宝贝师弟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就不是现在这全须全尾的模样了。”


  温景鸿没告诉他,自己急急赶来,不是担心那素未谋面的小太白,也不是怕师弟与好友担忧操劳,纯粹是怕出什么万一,夏予骞被气头上的秦梧乐一通好打。自家师弟最憧憬的那个狗太白,他那单挑明月心的本事,可从来不是用来讲道理的。这些话温景鸿自是不会明说,他一向比秦梧乐知道要照顾师弟感受,哪又会这般残忍地揭穿秦梧乐真面,同夏予骞询问过事情经过和近况之后,温景鸿心下一番思量,便又往万雪窟寻秦梧乐去了。


  那冰脉他也曾去过,那次在此处见到了慕情姑娘的冰棺,得知她或许有机会苏醒过来。“我还当你是来看慕姑娘。”名动江湖的秦梧乐初入江湖时,曾对那个纯真可爱的姑娘一见钟情,这从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可值得藏的,然而秦梧乐现在显然不是来探看故人。缓缓收了内力的太白长出口气,他面前的那名少年面色苍白,比这周遭的冰雪多不出几分血色,温景鸿看他总觉眼熟,再瞧两眼秦梧乐,这才恍觉竟是同自己这位好友很有几分想象。


  可以往从没听说他有个弟弟——别说弟弟,连这个叫秦梓双的师弟温景鸿都不曾听说过。


  秦梧乐看了眼已等候多时的温景鸿,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身来,示意他随自己往外面走。


  “活着的我都还顾不过来。不说那个,你怎么来了?”


  “师弟急召。”


  “……我就说那小子叫人的习惯像你。”太白翻着白眼嘀咕,温景鸿也不在意,只向冰窟内又望去一眼,似乎对那个少年很有几分兴趣。秦梧乐瞧瞧他,撇撇嘴,到底也没打算在姓名这种事上瞒他:“我师弟,秦梓双。”


  “我看他生得像你。”


  “就当是我弟罢。”


  秦梧乐显然不准备将这孩子的身世和盘托出,温景鸿没脾气地叹了一声,也不追问,秦梧乐不想说的事,强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能问不出结果还闹得不快罢了。然而这人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一见温景鸿叹气,他便又别了眼去,好半天憋出一句:“我说是我儿子你信不信?”


  “……”天香谷好像也治不了脑子出毛病?且不说人尽皆知的秦梧乐活了多久便打了多久光棍,单看那少年的岁数,秦梧乐这怕是得三四岁时就做了父亲。温景鸿不答话,可看表情秦梧乐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太白耸了耸肩膀,再不继续说下去,但他这般毫不多做辩解的模样反而让温景鸿开始心里没底。秦梧乐从来不屑于与人争辩事实,他只有在胡说八道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据理力争,温景鸿知道他,因为太过了解,他此刻不由得极为荒唐地想要相信秦梧乐的鬼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唉算了,这个说不清楚。”


  眼看着面前人的表情诡异起来,秦梧乐又犯了难,这事确乎没法解释明白,任谁人怎么想都会觉得怪异离奇。温景鸿也开始理解他一开始的避而不谈,摇了摇头,正要询问有什么能帮忙的,一转眼却看到有个他极熟悉的影子飞快掠过,不知藏去了何处。


  “乐……乐乐?”


  “嘶——哎你怎么回事,过分了啊?”秦梧乐一愣,还以为温景鸿这是在喊自己,紧跟着用力吸了口凉气,搓着胳膊骂他,一副吃了苍蝇似的恶心模样。


  “不是,我是说我们师门里的那头鹿。”


  “你们真武山的鹿你在秦川喊什么?道长你要想打架你直说,我这两天可正上火呢!”


  说不清了。温景鸿哪还不知道秦梧乐想什么,这人分明就是烦心事堆上来,拿自己当发泄口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讲理,这种时候没别的法能解决问题,除了顺着他的意,打一架。


  不过秦梧乐也不算全在胡搅蛮缠,乐乐好好的在真武山上,怎会大老远跑到秦川来?既然不是乐乐……温景鸿没能来及再想下去,秦梧乐的剑来势汹汹,进招变招皆是快极,他再无心去多想旁的事情,提双剑在手,聚阴阳于怀,宁心应对袭来的锋锐快剑。


  九、


  第二天一早,温景鸿推开师弟房门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和夏予骞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他忍不住皱了眉头,却在这时听见身后有人恭敬唤道:“温师兄。”温景鸿回过头,就见一名太白小师弟恭恭敬敬地合手行礼,他向这小太白笑了笑,又听见对方继续说道:“秦师兄让我来叫夏师兄,说是有东西要交他置办。”


  就知道这人不能这么容易饶过夏予骞。温景鸿拿秦梧乐那破脾气没辙,反手闭了房门,向小太白和声道:“师弟出门了,你先快去做早课吧,我去与阿乐说。”


  “嗳,有劳师兄了。”


  这种时候便显出了跟他们太白关系熟络的好处,温景鸿目送那小家伙离开,这才舒了口气,迈步从院中离去。


  “我找你师弟,怎的把你找来了?”


  “他有事出去了,你要是急,我可以帮忙。”


  “……算了。来都来了,那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果然是在故意折腾自家师弟。温景鸿瞧得明白,秦梧乐也知他明白,两人却又都不说穿,各怀心事地一道往外走了去。


  那千年不化的冰窟里,秦梓双缓缓睁开双眼,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是回到了秦川冰脉,这才安下心来。也不知回来多久了,道长又在何处,可还安好。他感觉自己全身都透着药草的苦涩气,猜想是师兄又用了什么药来助他恢复,大约还耗费了不少内力为他运功。这回可惹了大祸了。


  秦梓双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活动着筋骨,他现在也不敢随便离开此处,只能在冰窟里头转悠解闷,到他已经无聊得拿剑削冰块下来啃的时候,外面突然传进来一声鹿鸣。他探头望去,就见一头花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秦川不常有毛色这般鲜亮的鹿,更不用说还敢往这冰窟窿里跑,秦梓双觉了新奇,正犹豫要不要凑上去细看,那鹿见了他,却是飞快地跑了过来——说来奇怪,它在这冰上跑得像飞似的,竟全然不见打滑。“嗯……你好?”秦梓双跟跑到面前的鹿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憋出句话来。


  而那头鹿在他跟前伏下身来,又扬起头,舔了舔他的脸。


  “你不像秦川的鹿。”秦梓双在它身边坐下来,望着洞口的方向瞧:“道长说真武山上也有鹿……师兄大约不会让道长来这儿,我有点想他。”


  秦梓双自己都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会对着一头鹿絮絮叨叨说那么多话,或许正是因为在这儿的是一头鹿,如果现在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的人,而不是这头陌生的鹿,他可能已经连要怎么说话都记不起了。和人交往真的很难,秦梓双啃着冰块想,可是跟道长相处又很轻松。“药味好苦……还有点血腥味。”太白很是难过地皱起眉头,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充斥着这种诡异的味道,实在是难受得厉害,“还是道长的柰子好。他应该很喜欢吃那个,能自己专门带着去燕云大漠。”


  鹿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时用脑袋蹭蹭他手背,又或是小心翼翼地舔舐他手心。秦梓双不知道这小家伙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但至少看样子它并不讨厌这些絮叨。被舔过的地方湿湿痒痒的,有点像那天被夏予骞触碰时的感觉,那似乎是叫……亲吻?他终于模模糊糊地记起了师兄曾经给这种行为的定义,似乎是只有对非常喜欢的,关系非常亲密的人才可以做的事。


  那头鹿再来的时候,口中叼着一枚青柰。可它这次来得不太巧,刚刚将前次小太白念叨的树果交到他手心里去,打出口那边便又传来了脚步声。秦梧乐很有几分惊奇地打量着这位预料之外的客人,而那小家伙见了他,当即吓得一个哆嗦立起来,蹦跳两步,大约是想要跑掉,可路又正好给来人挡着,它一番踟蹰,最后慢慢退去了冰窟一角,紧张地注视着秦梧乐的举动。太白师兄似乎也看出了它的惊慌,没再靠近过去,只给正茫然着的秦梓双打个手势,算是准了他去接近这来路不明的小东西。


  “我还真错怪道长了……”


  眼瞅着那鹿慢慢被师弟安抚下来,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秦梧乐摸着下巴,心中又是好一阵莫名。这鹿长得确实是像乐乐,可秦川这种地界,哪会有这样惹眼的鹿?


  “师兄,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至少先避过这个夏天。”秦梓双的询问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师弟一贯不知隐瞒心事,那两眼一转,秦梧乐便明白,他这又是想夏予骞了。“等天凉快点,看你情况,要还不行,我就带你去徐海雪山。你也不想当着他面化成水吧?”


  那自然是不会想。秦梓双直摇头,夏予骞那么容易被吓着,要是看见他一个大活人化掉,肯定要被吓坏了。“我那时肯定能好。实在不行,我把这地方的冰全吃了。”秦梓双认认真真地说道。


  “……你敢?”说者总是无意,听者却时常有心。秦梧乐瞪去的目光里隐隐带了些许警告,秦梓双这才惊觉失言。冰川地脉,若是被他消耗一空,上头地面失了支撑必有异动,然而这些且先都不论,再往深了的冰隙里面,现今可是存放着一口冰棺。


  “师兄,你……还喜欢那姑娘么?”秦梓双不晓得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么一问,秦梧乐也不曾想到他会问起这事,冰窟内一时静默,两人一鹿相顾无言,许久之后,才终于响起一声叹息。


  “太久了。”秦梧乐低声叹道。


  秦梓双并不明白师兄这三字究竟蕴着什么样的情绪,那确乎也不是他现在能够理解的,好在虽然秦梧乐没打算讲明,他本却也没想要刨根问底。秦梓双在想别的事情。“喜欢是什么感觉?”他说着,啃了口果子,又递向身边的鹿,邀它同吃。


  “这可不太好说。”秦梧乐也跟着把话题翻了篇,他咂咂嘴,没想出该如何总结那种心情,但却意识到了藏在这问题背后的事:“你问这做什么?”


  “就是……之前在燕云,道长偷偷亲过我,感觉有点奇怪,不是讨厌,还挺开心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所以……”


  十、


  “温景鸿你师弟可以啊?这本事可比你当年追人时候大多了!”


  听见秦梧乐骂声的时候,温景鸿刚刚打完了一套太极,正坐在院里,捧着茶,翻看着带来的书册。离了大老远就听到秦梧乐连名带姓地骂他,一贯好脾气的道长摇了摇头,暗说这难得的清闲又要给他搅了。果不其然,那狗太白出现的时候,手里提着剑,嘴上骂骂咧咧,好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知道的怕还要以为他们结了什么世仇。“这是怎了?”他合了书,没辙地问道。


  “行了别废话,今天是你师弟挨打还是你替你师弟挨打,选吧!”


  “你这是让我选么……”


  能和秦梧乐打得有来有回,又能由着他不知何时犯起性子寻些乌七八糟的由头找架打,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而温景鸿很不幸地成为了这其中之一。道长来太白的次数不少,这样的事在太白更是发生过不知多少次,听见声的太白弟子一个个全当没听着,除开有好学的去观摩二人切磋,就连爱看热闹的都懒得再去看他们秦师兄寻事挑衅。


  等秦梧乐打过了瘾,两个年轻人肩并肩躺在院里,温景鸿缓缓做着吐息来平复由于疲累而急促的呼吸,秦梧乐却不像他,太白自顾自摇着手扇风,大口喘息着,好半天缓过劲来,又扭头问道:“你师弟什么来头?”


  “什么?”


  “从燕云大老远把雪球送回来,就是公孙师兄都未必能及时护送到,我没看出来他有这么大本事?”


  “……师弟原是被丢在山里的弃儿,被巡山的师兄捡到,带了回来。”温景鸿答话前的停顿很是怪异,秦梧乐奇怪地看着他,却见对方刚一对上视线,立刻便又转看向别处。“他是个好孩子,你不必这么担心。”


  “你教出来的,我自是不担心。但是有什么事能值得你这么瞒我?”


  听见他这么问,温景鸿便又闭了嘴,眼睛直朝旁边瞥,就是不答他。直到秦梧乐失了耐性,坐起来,抓了剑,大有要拉着他再打一场的架势,道长这才轻轻叹了一声,反问道:“你不也有事在瞒着我?”


  “我……”秦梧乐给他这一句话堵得够呛,哽了半天,最后很是烦躁地把剑一丢,转过身来正对着温景鸿,极为认真地盯着他说道:“我告诉你,你不许当我发疯。”


  “我其实是师兄三岁时候堆出来的雪人。”


  秦梓双盘着腿坐在地上,手里捧着冰块,一口一口咬得咯嘣响,发狠似的。从秦梧乐告诉他一整个夏天他都见不到夏予骞开始,这小太白当真就没停下过啃冰块,眼瞅着要把这冰窟都啃阔一圈。那头鹿还陪在他跟前,也不作声,舔舔他冷冰冰的手背,又将带来的树果往他跟前推。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得先多吃点冰。等能出去了,你跟我去见道长吧,你们应该合得来。”秦梓双摸了摸鹿的脑袋,望着它瞧了好半天,忽地却露了苦笑:“你果然还是听不懂,不然,听到我是妖怪,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我不想道长知道我是妖怪,他知道了就会怕我,我不想他离开我。但是我也不想他出事,就算会让他发现,我也想保护他,是不是很荒唐?哎,我忘了,你听不懂的。”


  秦梓双自顾自地念叨,说着说着眼眶发了酸,他不太懂这是怎么回事,秦梧乐说眼睛里往外流水叫哭,可他又哭不出来。印象中以前似乎也曾有过,那时他被镇上的小孩子讨厌,只能一直躲在秦梧乐家里,他那次最后还是哭了,在秦梧乐跟那些小孩打了一架,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炫耀战果的时候。这种想哭又哭不出的滋味实在难受,秦梓双有些奇怪,自己只是个雪人,雪人是假的人,可假人竟然也会有人的感受。


  说起来秦梧乐好像很怕他哭,总觉得他一哭会让全身的雪都变成水流出来——然后就没有这个冰凉凉的便宜弟弟了。


  那花鹿仍旧沉默地望着他,似乎确实听不懂他的话,却在秦梓双难受得正厉害的时候,扬起头来,湿漉漉的鼻尖轻轻碰触他的额头,而后是眼角。


  秦梓双愣了愣,好容易压下去的酸楚重又袭上心头,眼眶一红,鼻子一酸,再一撇嘴,抱着鹿嚎啕大哭起来。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秦梧乐抱着胳膊,老大不高兴地跟温景鸿翻白眼,虽然这事换别人给他说,他自己也肯定不信,可那跟温景鸿追着他问又不信他可是两回事。他这边生着气,那边温景鸿好一阵哭笑不得,连连摇头摆手,说不是这回事。“难怪你不让我们去看他。”道长说着,又显了些犹豫,最后瞧瞧秦梧乐疑惑不解的模样,还是下决心问了出来:“等天凉快点,带他与我回去吧,真武毕竟修道,多少应该有些东西能帮到他。你也是,近来内力亏损太多,这样不行,万一伤到根基,会影响功力。”


  “真武有雪吗?”


  “……没有,你们不去,我就先带师弟回去了。”秦梧乐这话纯属找事,温景鸿没好气地瞪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护这么个雪人一路回来,师弟损耗不少心力,我得带他回去调养。”


  “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师弟怎么回事呢?”


  “你来真武,我就告诉你。”


  这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耍无赖这套了?秦梧乐惊奇不已,倒是没点身为老无赖的自觉,可他奇也没用,温景鸿难得不讲理一次,自然是咬死了不肯松口,竟少有的叫秦梧乐为难了一回。“这样,我问问雪球,他答应,我就带他去。”道长咬定了的事,那便是无论如何没得商量了,秦梧乐直挠头,没辙,也只能拿秦梓双出来挡着,全作缓兵之计。


  要是等秦梓双能出来的时候,告诉他夏予骞早走了,这小傻子还不得当场哭化给他看。


  十一、


  “去襄州?跟道长一起?可以吗!”


  秦梧乐觉得,就不能指望秦梓双知道什么叫沉稳冷静。他师弟惊喜地拍着手跳起来,连带旁边的鹿也一跃而起,好像在跟着开心似的。“你跟着高兴什么?”秦梧乐凶巴巴地把火气往鹿身上发。这鹿是不是来得越来越勤快了?秦梓双跟它玩得欢,秦梧乐想了想,还是没去细追究。或许是灵物会相互吸引也未可知,真武不是有个说法叫……万物有灵?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道长的意思是想尽快,他担心夏予骞,不想久拖……等你再好些吧,实在不行,叫他们先走,之后我带你去真武就是。”


  “我想和道长一起。”


  这个道长那个道长的,听着乱七八糟。秦梧乐先前只说夏予骞叫人的习惯像温景鸿,现在一琢磨,秦梓双却也跟他是一个样,叫人头痛得很。“你现在天天就知道念叨你那小道长。”秦梧乐不快道,“今天剑练了没?”


  “喔……”


  夏予骞回来时天色早已黑得透彻,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屋中,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极轻微的推门声,心下一惊,当即抽了双剑在手,不想待他回头,却见到温景鸿一手端着碗,另一手轻悄悄地将门又关好。


  “师兄?你怎么……”


  “先喝药再说。”温景鸿将药碗递给他,自己坐到桌边,望向师弟的目光隐隐透着忧虑之色:“有些药材此处难能寻到,只能勉强助你回些元气,待回了真武,我再帮你仔细调养。”


  “害师兄担心了,对不起。”夏予骞乖乖喝了药,末了垂着脑袋,很有些丧气地说。自己要是再强些就好了,小道长心想,再强一点,像师兄和秦师兄那样,就不会让师兄担心,也能保护好秦梓双,不用他反过来为自己拼命。


  “别想那么多,我像你这年纪时,未必能比得过你。”


  “师兄那时候不是和秦师兄一起,是攻打青龙会血衣楼的主力么?”


  “你忘了,要不是两位盟主相护,我们险些要死在那里。”


  “可是……”温景鸿这样的例子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他跟秦梧乐天资卓绝,在同辈之中向来尤为出众,无论他拿出什么样的例子来说,夏予骞都觉得自己比师兄差了好大一截。“我比你们厉害不才是应该的吗?”他小声说着,手轻轻地抚过身旁剑匣。匣上雕刻的纹饰在指下起伏,他记起第一次摸到剑匣的时候,那时他还没有自己的剑,温景鸿牵着他,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这是他们用来保护重要的人的东西。


  “没有这样的应该。你跟我们是一样的,你也好,秦师弟也好,都没有什么特殊。”现在的温景鸿也同样是温温和和的,他揉了揉师弟的脑袋,说出的话却叫夏予骞惊诧不已。


  “师兄你说阿双……”


  “阿乐同我说了,不过似乎还不打算叫你知道。”


  师兄知道了?那师兄会怎么看,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讨厌秦梓双,会不会不同意自己喜欢他?夏予骞开始慌乱起来,虽然心中明白这番慌乱全无道理,温景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可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关心则乱,他这副模样落进温景鸿眼里,道长便只能想出这四字来形容。“好像你知道的比我还多些。”温景鸿笑说,“那我就更插不上话了。”


  师兄真的很好,夏予骞心想,好像不论什么问题,只要交到师兄手里,就再不是什么问题。“我什么时候能像师兄一样就好了。”既强大,又温柔,温景鸿也好,看上去风风火火还不着调的秦梧乐也好,夏予骞总是很羡慕师兄们的优秀,这样的憧憬无法克制,也让他对自己越发的不满。


  “别总这样想,你有你的长处。”温景鸿说着,面上笑容突然多了些许怅然,“我和阿乐若是有你这样勇敢,便也不会一路错过那么多重要的人了。”说出这话时,温景鸿露出了大约应是遗憾的神色,又或者是怀念,亦或哀伤,夏予骞看不太明白,就好像他不知道为何会被师兄称赞勇敢。他一贯胆子小,很容易便会受到惊吓,温景鸿分明清楚这点。


  十二、


  秦梓双用行动证明了雪和冰是差不多的东西,他恢复得远比秦梧乐想象的要快,代价是他所藏身的冰窟当真宽敞了一圈。要是放着这小子不管,肯定是场天灾。秦梧乐一边猜测这冰窟什么时候能长回来一边腹诽着。


  “我明天要走了。”秦梓双捧着青柰跟鹿说,“你要是想和我一起,今天就留下吧。”


  鹿看看他,站了起来,垂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而后退了开去。


  “是吗……没事,那你要记好,以后别来了,再来这里也不会有人。”


  在说什么傻话,它哪听得懂啊。秦梓双有些难过,他很喜欢这小家伙,只可惜缘分似乎也只到这里了。鹿直直望着他,一步步慢慢地向后退去,最后终于转身离去,去也仍是一步三回头,甚至险些在冰上滑了一跤。以往分明那般轻巧,小太白感慨着,或许它是明白要分别了的。


  不过好在第二天秦梧乐来接人时,接到的还是一个兴高采烈的秦梓双。能与夏予骞重逢无疑令他欣喜万分,秦梓双的眼睛都快亮起光来,到真正见到夏予骞的时候,小太白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扑上去。夏予骞那边也没好出多少,温景鸿笑眯眯地看师弟攥着拳头抿着嘴,好一番忍耐克制,这才只是上前给了秦梓双一个拥抱。“当真是他们这些小家伙的特权。”温景鸿这么跟秦梧乐说,后者抱着剑,撇着嘴,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仍是不打算给那个拐了自家师弟的小道长好脸色。


  “师兄,你不能不喜欢道长,”秦梓双回过头认认真真地说,“因为我喜欢他。”


  “别跟我胡搅蛮缠,你那不讲理的本事还全是跟我学的。”


  “但是道长很崇拜你。”


  秦梧乐不说话了,不止不说话,甚至面上表情也精彩起来。他平日里随性惯了,冷不防碰上这么一出,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面对夏予骞。这种事怎么不早说?事到如今就算还想注意,哪还有什么形象能剩下来给他维持,秦梧乐僵着脸,朝着两个师弟干瞪眼,却不想又听见身边传来压得极轻的笑声。“你还笑,你怎么不说?”


  “我忘了。”


  夏予骞本想安慰秦梧乐不必惊慌,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知晓秦梧乐脾性,却也只是越发崇敬秦师兄真性情,在他眼中,秦梧乐那般自在快活,逍遥洒脱,实在不是常人所能企及。可这样一番足以当场扭转秦梧乐对他的态度的解释,却在夏予骞看到自家师兄状若无辜,神情坦然地说出这么三个字之后,便被吓得忘了个干净。温柔和蔼又正直善良的温师兄,竟然会做出这种幸灾乐祸和耍赖使坏的孩子气举动!夏予骞忍不住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不宜远行。


  “感觉这样的温师兄更有趣一些。”秦梓双却分毫不觉反常,他本就与温景鸿不甚熟悉,先前瞧着温道长那波澜不惊的笑模样还心里打怵,现在一看,却也是与秦梧乐一般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


  “可能真的不该对喜欢的人的私人生活了解太多。”夏予骞翻身上马,一边伸手邀秦梓双同骑,一边又小声嘀咕着。秦梓双听个正着,眨眨眼,两手抓紧了剑,毫无底气地小声问道:“那对我呢?”夏予骞愣了愣,等回过神来不觉面颊涨红发烫,支支吾吾地哽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像样话来答他。“你……挺好。”小道长干巴巴地回着,话没说明白,却把自己羞得厉害,垂着脑袋,又去抓秦梓双的手,叫他抱好自己,免得跌下去。


  “唉……确实是他们的特权。”眼瞅着那两个少年头先跑远了去,秦梧乐不由得赞同起温景鸿先前的话,说完却又突然咧嘴一笑,跟着翻身上马,紧追在那二人身后扬长而去。“道长!你再不跟上就自己走吧!”


  秦梧乐的喊声远远传来,温景鸿给他气得乐,摇着头长叹一声,骂了一句“狗太白”。


  十三、


  秦梓双去买糯米糕,等了好半晌却不见回来,夏予骞心里担忧,偏秦梧乐还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问也不问半句,更不用说去找。“总得让他学着处事。”秦梧乐如此解释着,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又斟满了酒。


  “他做不来便迫他去学,那还要我作甚?”


  小道长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秦梧乐一愣,还不等回神,夏予骞便已自顾自出去寻人去了。“怎么最近总是被人堵着。”秦师兄老大不痛快地翻白眼。


  “全江湖都知道你不会带师弟师妹,你也该有点自觉了。”温景鸿放了茶盏,很有些好笑地回道。


  “……你会带,送你了要不要?”


  夏予骞寻见秦梓双的时候,小太白正给一群小孩围着,买来的米糕全分了出去,呆在那些兴高采烈的小家伙中间,对着空荡荡的钱袋怅然若失。秦梧乐本就没给他什么零花钱,买那么些糕点便花了个干净,本还说拿回去与大家分享,结果见了这些乞儿,他本就心软,又遭他们讨要,不知该如何拒绝,结果竟全送了出去。“那你吃过没?”夏予骞问他,见他摇头,便牵了他又朝小贩那去。


  “怎么能叫你买?”


  “怎么不能。”夏予骞从摊贩那接了米糕,本想递给他,却又突然停了手:“烫,我先替你拿着,凉些再给你。”


  道长他真的是很好,秦梓双给他牵着,总感觉虽还没吃到糕点,可心里头已是甜津津的一片,欢喜得紧。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走出没几步,夏予骞又回头瞧他,抓着他的那手轻轻拽了拽,秦梓双愣了愣,慢半拍反应过来,快赶两步上去同他肩并肩,这才见夏予骞又红着脸垂着头,面上露出笑来。


  “道长,我……”


  “嘘。”夏予骞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这些天秦梓双一直在为如何说出这句话纠结不已,小道长全看在眼里,可好不容易秦梓双能说得出口,他却又不叫人说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师兄让我回到真武之前先不要说,所以……等我们到了,我告诉你之后,你再决定还要不要说。”


  会是什么事呢,竟还一定要这般隐瞒。秦梓双歪着头看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师兄之前说要去襄州的时候,背着温师兄把他好一顿骂,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师兄说,要把秦师兄一同带去真武,只有这个法子了。”这种说辞,一听便是在谋划着什么,可夏予骞也不知道更多的事。“你放心,师兄不会害他。”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安慰秦梓双,后者皱着眉头,沉思许久仍是没想出头绪,且不说他本就不甚通晓人情,便是晓得,也未必能琢磨明白那两人之间的弯弯道道。秦梧乐自然不会担心温景鸿害自己,可秦梓双跟温景鸿没那么深交情,小太白琢磨不出,最后只能紧紧盯着夏予骞,复又抓紧了他的手。


  “我信你。”秦梓双说。


  夏予骞觉得自己心脏一阵狂跳。这不太好,不太好,可是又完全控制不住。


  十四、


  四个人从太白到真武,并没花费太久时间。刚一回到师门,温景鸿便示意夏予骞领秦梓双四处转转,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被秦梓双托付了信任的夏予骞犹豫不决,最后反竟是秦梓双拉着他跑了开去。


  “你之前说在冰窟里看到鹿,”夏予骞问,“真武也有鹿,你想不想看?”


  秦梓双心里头还惦记着那件到了真武才能说的事,看起来温景鸿仍旧没有要秦梧乐知道的意思,可他实在是等得心急如焚,这才先行将夏予骞拉了出来。他现在哪有那心思去看什么鹿,但夏予骞既然提了,想来也有他的考量——不论是为了吊胃口,还是为做个铺垫,先前已等了那么久,既然他要说,那也不差这点功夫了。“去看吧!”秦梓双说。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说?”秦梧乐却没自家师弟那好脾气,他跟在温景鸿后头,大约也是为难得被人这般牵着鼻子走而不快,他摆着张脸跟了一路,也喋喋不休地问了一路。而温景鸿偏又是他远比不过的好耐性,竟当真一路上半句话都不答,只顾领着他往前走,打师叔那讨了益气养元的丹药,又唤来小道童,交代了一堆秦梧乐闻所未闻的药草,嘱咐他煎好了药送去。等再跟着他回到住处,秦梧乐已经快忍不住拿剑抽他了。


  “着急上火,不利于恢复元气。这丹药可以助你调养,恢复内力,你先服下调息片刻,别的之后再……”


  温景鸿这边还没说完,对面那太白已经忍不住拔剑削了过来,然而今次却不比从前,他剑招堪堪进了半截,竟已给温景鸿轻易制住,真武抓着他手腕,下了他的剑,手上一带一搡便将秦梧乐推进了椅子里去,老老实实地僵坐在椅上,半晌没缓过劲来。


  “你现在在我手底下走不过半招,还逞什么凶。”温景鸿没好气地瞪他,“你为秦师弟耗费太多内力,剑势不稳,气力虚浮,我会看不出?你若不听,别想我和你交底。”


  “你只管学我点好,学什么不讲道理?”


  “你才是不讲道理。剑我替你收着,你养好前再与人交手,我就把它丢了。”


  “别啊道长——”谁都知道秦梧乐的剑就是他的命,可他还没刚开口去讨要,温景鸿另一手已提了盛药的小瓷瓶递去他面前。


  温景鸿认真起来真的是件可怕的事。厌厌接过药的秦梧乐暗暗嘀咕着。


  十五、


  “温景鸿你再说一遍?你师弟是什么!”你们真武就没个好东西!秦梧乐气得把药碗重重怼在桌上:“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你还放着他拐我师弟!我师弟还是个孩子,他被我堆出来才十七年!你还是不是人!”


  “……你脑子有病,我不跟你说话。”被指着鼻子骂的温景鸿觉得这回真的是天香师姐都治不好秦梧乐。


  “我也觉得我有病,能给你拿这事骗来真武。”


  “你现在一心记挂着秦师弟,不这样,我怎么让你愿意跟我回来调养?”


  秦梧乐给他这么一堵,没话了,讪讪地摸着鼻子干笑。要是没人管着,他断不会知道要去修养恢复,甚至仍还会不顾及自身地给秦梓双传功,他自己也明白,到底还是没能撇得下那个脸再去跟温景鸿无理取闹。他老实下来,温景鸿便也再不多说,合了眼正要入定小憩片刻,却又听见了身边人的叹声。


  “还挺羡慕他们的,是吧?”秦梧乐轻声道。


  乐乐是头很可爱的鹿,也亲近人,不像冰窟里那头鹿一样容易受到惊吓。可秦梓双对它反倒是不似对冰窟的鹿那般喜爱,蹲下来给它喂了些吃食,而后便坐到一旁,安安静静地看夏予骞和它玩耍。“总觉得不太一样。”他这么解释说,“那头鹿给我很亲近的感觉,很熟悉,或者……有什么和我一样的东西?”


  “……阿双。”夏予骞似乎有些犹豫不安,他迟疑的唤声让秦梓双的目光从乐乐身上转向他,大约也是感觉到了他终于要说出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秦梓双认认真真地望着他,见他犹豫,又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只管讲下去。


  紧接着秦梓双就看见一双鹿角从夏予骞脑袋上长了出来。


  “你……等……道长,你,你是?”


  “我也是个妖怪。”


  “也?你难道……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这回轮到秦梓双害怕了,他还没准备好真的被夏予骞知道自己是个雪人的事情,听见夏予骞这么说,不由地便朝后缩了缩身子,可紧接着他就感到对方凑近过来,抱住了他。“秦师兄不让我去见你,所以没办法……每天去冰窟里找你的鹿是我,对不起,我不该瞒你的。”夏予骞抱着他说。怀里人慌乱失措的颤抖慢慢平复,那股出于惊慌而被释放出的彻骨寒意也一点点被收敛起来,不再叫人那么难以忍受。“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你现在可以决定,还要不要……”小道长缓缓放开他,话说得忐忑不已,最后那半句更是再说不出。秦梓双嫌弃不愿,又或怨他欺瞒,都可算是情理之中,可那显然不会是他所希望的结果,他期盼着秦梓双的答复,同时也害怕着。


  秦梓双定定望着他,这静默持续了太久,久到一旁的乐乐都开始感觉到不安,那小太白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凑近了夏予骞,极轻极认真又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对方的额头,而后是因为紧张而颤抖的眼角——最后一吻落在了他的鹿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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